荣相见反倒宽慰他:“总要先顾好活着的人,她会理解我的。我瞧着你还是没精神,再睡会儿吧。”
说罢,她坐起身,周显旸拉住她,“怎么了?”
“我可不敢躺在你身边睡着,一不小心压着你伤口怎么办?”
她拨开周显旸的手,跳下床,麻利地把睡了好几夜的摇椅搬过床边,躺下。
“睡那上头,不觉得硬的慌?”
“有什么要紧,我也没那么金贵。”荣相见随着摇椅晃动着,忽然想到一件事,“既然殿下怀疑当年的事,危急关头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傻事?皇上值得你豁出性命相救吗?”
周显旸侧过头,盯着相见,“我不是救他。”
“哈?”荣相见不解,周显旸这才把那日的情形告诉她,“当时,齐老将军和你父亲站在他身边,他们到底都是忠君之人,挡在皇上身前……”
荣相见眼睛一热。
“齐老将军就像我祖父一样,我从出宫后就跟着他学习兵法、军务,对他倒比皇上亲。你父亲,是你在世上最亲的人,你已经没了娘,不能让你连爹爹也没了。”
眼泪无声地滑过荣相见眼角,她赶紧抹了:“对不起,我不该让你穿什么金丝软甲,白叫这个名字,连弩|箭都挡不住。害得你伤成这样。”
周显旸朝她伸手,想擦擦她的眼泪,奈何够不到,只好把手搭在床沿。
“多亏你做了那个梦,让我穿这个,不然这新制的弩|箭威力之下,现在也许我真没命了。”
荣相见握住他手,心中说不出来的况味。她不愿他涉险,却又感激他涉险。
“陛下说你救驾有功,晋封你为亲王了。”
“哦。”周显旸混不在意,用力握了握荣相见的手。
两人安静躺着,没有再说话,只觉能什么亲王尊位都不如此刻,能牵着彼此的手,来的满足安心。
就这样,不知不觉,一同睡着了。
皇帝在福宁宫中,大发雷霆。
“这几个孽子,朕上辈子欠了他们什么,一个比一个不省心!生这么多儿子有何用?早知如此,还不如多生几个显瑶这样的闺女,才是有福气!”
惠贵妃听了,心中高兴,面上却不露声色,说:“陛下宽心些,您的几位皇子不都是好孩子吗?”
皇帝听她这样说,冷笑一声:“启王平日里是何等孝顺,如今不也成了狼心狗肺之徒。剩下那几个,谁又能保证不是像启王包藏祸心?”
惠贵妃忙道:“煜王啊,他为了救陛下,连命都差点交代了。陛下,这样孝顺的好孩子,金陵城哪里还能找的出来呢?”
皇帝想到显旸,心中就五味杂陈。显旸之祸,说到底是也是受自己牵连的。他以手支颐,享受着惠贵妃娴熟的按摩,“那个孩子,一直跟朕很生分,不想却有这份心。”
“煜王自小在军中长大,又在西秦潜伏了那些时日,性子自然冷淡克制,不比其他皇子,与陛下亲厚。可是,他愿以性命维护陛下,这份情谊,不比说几句好听的话,在您跟前撒娇更难得吗?
“再说,瞧他接受与相见的婚事,平日善待相见的样子,便知煜王是个老实孩子,心里是感恩陛下的,只是不像其他兄弟嘴甜,总要吃亏些。”
说着,福宁宫人将昭仁公主这个月的书信,送了进来。
惠贵妃立即当着陛下的面读给他听。皇帝听着公主家常书信,心情渐渐好转,笑出来:“朕的小外孙已经会叫妈了……这才七个月吧……像显瑶一样鬼灵精。”
“外孙那也是陛下的血脉,自然是聪明孩子。”
惠贵妃陪着皇上闲聊家事,捏肩捶腿,又伺候他在福宁宫用了膳食,二十年来形成的习惯,已经不需要思考,把皇帝服侍得妥妥贴贴。
皇帝午睡前,这才开口详细告诉惠贵妃启王之事,破口大骂:“这个逆子,弑杀君父,还在崇华殿里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毒手!”
惠贵妃故作惊讶:“启王竟然敢行如此悖逆之事?真是让人心惊啊!陛下,您一定很伤心。”
“是啊,”皇帝靠在软榻之中,满目倦怠,“朕难道对他不好吗?他才干平庸,朕依然给他亲王尊位,仅次于显曜。他约束家臣不利,被人告上京,朕也不处置他,替他兜着……”
“陛下慈父心肠,只可惜启王糊涂,走错了路……”
“嗯?你觉得,他只是一时糊涂……”
惠贵妃忙道:“臣妾对启王并不了解,但只承干宫这些日子冷落,其他王公亲贵,都立即看着风向,跟承干宫断了往来,只启王殿下,常来请安。这不见风使舵的心性,瞧着倒是好的。”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惠贵妃:“你啊,心思单纯,所以看着旁人,都往好的地方想。你也不想想,厉王被降位,中宫的依靠没了。启王有着长子的名分,如果此时获得中宫支持,谋逆成功,中宫提议他承继大统,朝臣们自然也会赞同,一切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啊?”惠贵妃一脸不可思议,“人的心怎么能这么坏呢?臣妾觉得,皇后娘娘对皇上断不会如此。”
“她不会,她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皇帝哼了一声,“永安侯就不这么想了。这个老狐狸,今日居然以退为进,自请入刑戒司接受拷问,以证清白。想必,他把蛛丝马迹都料理得干干净净了,没有证据,这件事就只能让启王一个人背了。”
惠贵妃道:“那又如何?陛下洞察一切,自然会有裁决。”
皇帝拍拍她的手:“那是自然,朕不会放过他。”
说话间,有宫人禀报,说皇后在宫外求见。
皇帝眼皮都懒得抬:“朕倦了,叫她自己回宫去。”
第173章
皇帝在福宁宫一觉睡到天黑。
醒来时, 惠贵妃告诉他:“皇后娘娘还在宫外求见陛下呢。”
“她倒是能熬。”
“皇上,虽说已经开春,可天依然冷, 黑得早,皇后娘娘身子不好, 臣妾怕她这样站着, 病情加重啊。”
皇帝不耐烦道:“朕何曾让她在外头挨冻了?朕明明叫她回承干宫去,她自己不肯,非要为了张家跟朕来这套苦肉计。多少年了, 都是这样。”
惠贵妃笑道:“皇上不正是爱重皇后,她才能屡屡让皇上心疼心软嘛。”
话到这个份上,皇帝依然没有松口。
一直等到圆月高挂,皇后只等到惠贵妃出来见她。
被张皇后压了十几年的惠贵妃,此刻寝衣外头罩着貂裘,慵懒地给皇后请了个安,“皇后娘娘, 夜深霜露重,先回去吧, 何苦在陛下气头上,冻坏了自己?等明早,本宫会提醒陛下, 您今夜在此苦等的用心。”
张皇后第一次听惠贵妃跟自己自称本宫,立即暴怒, “你一个小州官的女儿,以为永安侯府暂时落难, 就有资格跟本宫拿腔拿调?”
惠贵妃笑道:“娘娘说笑了, 永安侯位列一品, 又是国舅,深得陛下信重,怎会落难?娘娘不必如此紧张,否则倒显得心虚,也让陛下更加疑惑。”
“你……”皇后被她说动了,心中虽有一万个不服气,却也只能徒劳地指了指惠贵妃,气哄哄地转身。
此时,福宁宫内传来欢快的乐声,皇后脚步一滞,回过头颇为不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借那个小妖精,用狐媚手段笼络皇上,想法子不让皇上见我……”
惠贵妃轻轻摇头,“皇后多虑了,本宫劝了皇上好一会儿,可惜他不想见您。皇上陡然遇刺,本就心情不快,找烟柔去歌舞一曲,也是寻常。皇后娘娘,应该明白体谅。”
皇后气得握紧了拳头,放在俪贵妃时,她早就一耳光扇过去了,可做了多年皇后,她一直努力学着端庄持重,温雅贤德。就如此刻,再厌恶惠贵妃,也只能将拳头死死握在袖中。
惠贵妃劝走皇后,回到宫中,皇帝正一面吃着小厨房准备的晚膳,一面看烟柔跳舞。
见惠贵妃进来,便问:“怎么去了这么久?皇后难为你了?”
惠贵妃忙道:“并没有,只是有些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误会?”
“皇后娘娘听见乐声,以为臣妾故意以声色迷惑陛下,绊住陛下,防止陛下见她。说清楚了,也就好了。”
皇帝拉过惠贵妃的手,“她一直这样小心眼,哪有中宫的样子?”
“皇后娘娘虽然性格飞扬,这些年治理后宫倒是安宁和顺,功劳不小。”
“后宫和顺,不是她的本事,是你们都是安分守己的人,不愿生事。皇贵妃和两位贵妃一起执掌六宫,不也安然度日?再者,这几个月宫里的花销都比皇后掌事时,少了三成,可见你们会当家。”说罢,皇帝拍了拍惠贵妃的手,很是欣慰。
惠贵妃笑道:“皇后出身显赫,当家时自然大方。不像臣妾,一个小州官的女儿,精打细算惯了的。”
“这是你们的好处。不贪心,知道分寸。人的贪念太盛,就不会节制,失了分寸。”
惠贵妃笑道:“听皇贵妃说,前朝战事初定,花钱的地方多,陛下推行多项改革,也是为了减去冗员杂费。后宫能省一些,也是对皇上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