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声道:“戚望舒, 我好羡慕你啊。”
望舒尚未清楚她的来意,慢悠悠抿了一口茶,没有回话。
她接着说道:“怎么办,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一口水噎在咽喉,不上不下, 望舒想,她不会也背着二皇子,偷人了吧……
“说出来, 你也别嫌我烦。在京城之中,我也只能同你说道说道了。”
望舒细细听着, 这种皇室密辛又岂能错过,“他, 是谁啊?”
“还能是谁,二皇子殿下呀。”
“我父亲受人连累, 无端牵扯进了一桩走私案。为了保全一家老小,我答应贵妃娘娘嫁给他当侧妃冲喜。一开始也只想利用他, 与他相敬如宾, 平平淡淡度过一生就好。”
“可他对我真的很好啊。他记得我每一个禁忌和喜好, 我不喜欢吃葱,他瞧出来后,府中饭菜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有时候处理公务晚了,他带着一身寒气归来,顾不上洗澡便钻进被窝。我迷迷糊糊说了句怕冷,他此后无论多忙,都会在火炉前将自己烤得暖和。”
“我怀孕期间什么都吃不下,神情恹恹,他也不嫌我矫情,找了京城中最好的厨子,说要一直做到我满意为止。”
“我双脚浮肿到难看至极,他也从不嫌弃,会小心翼翼替我裹好,免得着凉。”
“我曾经嫌他是粗鄙之人,行事过分嚣张,可这种种小意讨好,又叫我如何铁石心肠。”
望舒嗤笑:“你可真容易满足。”
“可当我渐渐沦陷,他却失去记忆,十几日,他爱上那个救起他的姑娘,甚至不顾一切要娶她进门。那我呢,我又算什么?”
说着,她眼泪便从双颊滴落。
望舒冷情冷肺,无动于衷,充当着任她诉苦的木头人。
她哭泣着说:“我哪里比你差,我又哪里比不上那个完事不懂的村姑!”
望舒嗟叹道:“怪这命运吧。”
也怪你自己。
“是啊,命运如牢笼,苦痛是枷锁,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她越说越越激动,哭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拍了拍她的肩膀,望舒安慰道:“冷静冷静,想想你还有父母兄长,还有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男人算什么,没了再找就是了。”
“要我说啊,就得好好安胎,也别胡思乱想。”望舒转身便与她的贴身丫鬟说道:“怎么回事的,还不快送皇妃回去歇息。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能担待得起吗?”
“是。”
总归是送走了这尊大佛,她过来不会只是为了找自己诉苦吧,当真无趣。
————
正月十八宜嫁娶,宜冠笄,宜会亲友,宜出行。
风雪停了,隆冬里升起了暖阳。
一大清早,戚府门外便响了鞭炮,锣鼓声起,丫鬟们叽叽喳喳不知道谈论着什么,一群人闹哄哄催着望舒起来。
洗漱过后,又吃了些暖粥养胃。妆娘提着一箱子胭脂水粉走了进来,一边替她梳妆,一边说着些讨喜话,“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穿上隆重的嫁衣,望舒端坐在床榻之上。
儿时那些姐姐妹妹,邻里的三姑六婆,铆足了劲钻进她房中,一人一句害得她接不上话来。
“小姑娘漂亮呦,那三殿下也是个俊朗的,日后生个小女娃,不得叫京城中的郎君迷了眼。”
还有不知道哪来的姑姑,凑到她耳边说:“望舒娘子,我跟你讲,这男人没有一个不偷腥的,我探听了一番,三殿下还未纳妾吧。你表妹模样清秀,说话也讨人喜欢,要我说,免得日后叫她人占了便宜,不如现在就把她带在身旁,好歹是个知己的,免得日后勾心斗角。”
直到长姐吼道:“哎呀,一个两个别挤在这儿,迎亲的队伍马上就来了,闹哄哄的成何体统!”
众人耸了耸肩,安静下来后,退到一边,给迎亲的人让了道。
小宫女递来遮羞的扇子,望舒接过后,拱手于胸前,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勉勉强强看清了路。
女官走在前方,望舒亦步亦趋跟着她来到门前。
晏希白看见她后,便下了马,搀扶着想送她上轿。
望舒别开扇面,回头看了眼戚府,阿娘笑着看向她,阿耶板着脸,看不出喜怒哀乐。大父扶着大母,笑得呵呵。
女官提醒道:“娘子请上轿,莫要坏了规矩。”
晏希白在她身旁,笑着说:“娘子今日冠绝京城。”
望舒反驳:“何时不是?”
女官急急燥燥,不断催促。
望舒最后看了眼住了十几年的戚府,叹了口气,踏上喜轿。
锣鼓吹响,冰天雪地里是十里红妆。
这是望舒走过最漫长的一条路,轿子上偷偷备了些吃食,窗帘紧锁,她饱餐一顿后照着小镜子补好口脂。
晃呀晃呀,满头的珠钗动来动去,叫人急躁。
热闹中她好像听见,晏希白轻声吩咐伙夫,“抬稳些,走慢些。”
女官却说:“殿下,不能误了吉时。”
他好像又轻飘飘说了句什么,女官彻底闭上了那讨人厌的嘴。
许久,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后。
小宫女掀开门帘,“娘子,到了,请下轿。”
她拾起团扇,又遮在面前。
下轿之时,不远处有人燃气了鞭炮,望舒下意识想要捂住耳朵。晏希白的手已经先一步覆在了他耳朵上。
两人抬眸对视,不知谁更多情。
望舒想,他的眼睛可真好看啊,干净、清澈,纤尘不染。
晏希白想,她的眼睛可真好看啊,像三月里的桃花带露,是春意浓。
两人并肩走入皇府中,望舒打起精神,不敢低头。身旁的小宫女提醒道:“娘子,小心台阶。”
“娘子,该跨火盆了。”
天子端坐高堂,丞相百官也在一旁看着。
望舒看到了二皇子,失忆之后竟然傻愣愣的,还有大皇子,除了有些颓废,倒瞧不出其他。
拜过天地拜父母,喜娘高呼:“送入洞房——”
望舒紧张地转过身来,在小宫女引路下,正要往厢房走去。
谁料小宫女出其不意,抽出短刀,掩耳不及迅雷之势便狠狠插入了大皇心脏。
乌黑乌黑的血从他胸膛露出。
“护驾啊护驾啊——”
侍卫连忙一拥而入。
望舒胆战心惊,想要后退,然而小宫女却紧紧拽着她的手腕。
来不及抽出短刀,小宫女便一个转身挟持住了望舒。
她掐着她的咽喉,威胁道:“别过来,都退后。”
晏希白紧张地指使侍从,“让开。”
又与那小宫女商量着说:“放了他,我做你的人质。”
老臣连忙劝道:“殿下千金之躯,万万不可。”
晏希白道:“听见没,我比她有用。”
小宫女未曾听信他的话,反而抽出另一把短刀,架在了望舒脖子上。
望舒手心直冒冷汗,“侠女,义士,有话好好说,别动刀动剑。”
小宫女调笑道:“娘子今日大婚,杀个人给你贺贺喜,可还开心?”
随后她又与晏希白说道:“你比这小娘子聪明,我玩不过你。”
“都退后,别跟过来,不然殿下年纪轻轻便要丧妻了。”
她刀剑对准望舒脖子上跳动的脉搏,带着她一路走出皇府。
望舒余光中瞟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大皇子,侍女颤抖着探了探他的鼻息,喊道:“还有气,传太医传太医!”
杀了人的小宫女有些鄙夷,“那刀我抹了毒,药石无医。”
望舒问:“你……你要带我去哪?”
她说道:“放心吧,小娘子,我不杀无辜之人,今晚定还你一个洞房花烛夜。”
老皇帝看着这场闹剧,气急败坏,吼道:“快将这妖女速速拿下!”
“啧,这皇帝还真是铁石心肠。”
望舒感觉脖子上的刀贴在了肌肤上,“你刀拿稳啊,别抖。”
侍卫步步紧逼,晏希白说:“让她们走,别追!”
侍卫不敢动了,小宫女挟持着望舒,一路到路口转角,解了麻绳后揽着她跨上马车。
老皇帝在身后吼道:“赶紧追上去!”
骏马往前疾驰,忽然,小宫女身体一僵,口吐献血,她微抬起手,够到后背拔出了箭,又用衣袖将血抹干,骂骂咧咧:“这狗皇帝。”
眼看着天黑了,她却挟持着人质,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城门,路越来越偏僻,望舒挣扎了几下,“你快放了我。”
她说不行。
望舒有些急了,她却从怀中抽出一块浸过蒙汗药的手帕,捂住她的口鼻。
望舒渐渐失去知觉,倒在了她的怀中。
一觉醒来,周围已经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不远处燃起了火堆。
打眼一瞧,是深山老林里的山洞。
望舒揉了揉酸胀的肩头,走了过去,那个小宫女正在火堆旁坐着。
她问道:“这就是你还我的洞房?”
她嗤笑道:“中途出了点意外,你得陪我在这儿住一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