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观自己,穿了粗布麻衣,胭脂水粉洗不干净,左边红一块右边白一块,还被洛芯柔抹了满脸炭黑。
晏希白微微张开了双手,望舒向他飞奔而来,然后蹭啊蹭,把他的衣服也蹭的脏兮兮了。
“晏希白,你怎么才来啊,昨晚我在山洞睡了一整宿。”
他安慰道:“嗯,你的嫁衣我捡回来了。”
洛芯柔被真真正正套上了手铐,她平生不识大字,倒是还记得几句西楚霸王的临终诗,“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望舒悄声问道:“殿下,这人怎么处理啊?”
晏希白回道:“押回去,交由大理寺审判定罪。”
“那她是不是必死无疑?”
“她杀的是皇子,必死无疑。”
“嗯。但都说血债血偿,大皇子残害了那么多无辜之人,却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洛芯柔说要替天行道,杀了他,却要一命抵一命。”
晏希白打湿手帕,替她擦干净脸,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两人坐上回京的马车,望舒已经被折腾得困顿,干脆枕在晏希白怀里,想要闭眼入睡,但山路崎岖,晃得难受。
她半梦半醒,迷迷糊糊说道:“晏希白,大婚那一天,我还想着,要不从此我们私奔吧,私奔到海角天涯。从江南水乡到湘西苗寨,从云贵高原到大漠黄沙,活了两辈子都没去过这些地方呢。”
“埋身红尘中,看天下熙熙攘攘,从此粗茶淡饭,做一对寻常夫妻。”
“可被这么挟持着走了一路,突然发现还是京都好。闲时红袖添香,舞弄风雅,吃茶下棋,喝酒观花。富贵闲人也有富贵的好,你做你的储君皇帝,我平日里捣鼓捣鼓生意,赏风赏月赏美人,若是不小心有了娃娃,我们爱他护他养好他,等到他长大了,娶妻或者嫁人,此后是儿孙满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晏希白低头替她理好凌乱的头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时,暝烟在马车外说道:“殿下,在押送途中,不小心让那女贼逃脱了,侍卫一路追击,眼睁睁看着她坠下了悬崖。三日后会在底下寻到一具女尸,尸身腐臭,面容尽毁。”
“好。”
望舒打起精神,勾着他的脖子起身,凑近了,肆意盯着他的双眼,笑道:“怎么,你放走她了啊?”
晏希白扶着她的腰,又是近到让心尖也发颤的距离,“不,她掉下悬崖死了。”
“嘴硬心软,殿下,你可真好,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弑兄仇人。”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王权之下,君不君,臣不臣,父不是父,子不是子。”
“尔虞我诈,蝇营狗苟,拉党结私互相包庇。她这种江湖人侠肝义胆,倒是少见了。”
望舒轻声叹道:“那我便自认倒霉,无端被毁了个洞房花烛夜。改日去庙里拜拜,去去晦气。”
他声音暗哑,“父皇允了婚后三日休沐,你要的洞房花烛夜,随时补上。”
“只有三日吗,不够。”车辙滚过枯木枝,轧得吖吖做响,望舒在他耳边笑得风流。
然而,望舒也是只会贫嘴,做起事情来却有心无力。
马车一路来到王府门前,望舒已经在晏希白怀中睡去。
素娥从外边掀开门帘,小声唤道:“娘子?”
晏希白却叫她噤声,随后轻声慢步将望舒抱回床榻。
刚一落榻,她便清醒过来,睁开迷糊的眼睛,双手还勾着晏希白。
眼前是红红的床幔,她后知后觉,“回来了呀?”
“嗯。”晏希白在一旁侧躺着看她,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缱绻深情。
她说:“殿下,我好饿。”
“那我去吩咐厨房做点东西,今日想吃什么?”他柔声问道。
“我要吃肉,素了这么多天,这个劳什子婚礼终于结束了,我要顿顿吃肉。”
“好。你再睡一会儿,一觉醒来就有得吃了,我先进宫述职,晚些便回来。”
“嗯嗯去吧去吧。”她真是一个体谅人的妻子。
晏希白却不满意了,“别人家的夫妻都是你侬我侬,不忍分离,娘子真不打算继续挽留一下么?”
望舒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嘟着嘴亲了亲他的脸颊,“晏希白,你怎么这么黏人啊?”
他说:“再抱一会儿。”
望舒埋在他的胸膛,听着扑通扑通的心跳,过了许久,她坐起身来,“好了,快走吧。”
晏希白走后,素娥便给她上了吃食。
“娘子舟车劳顿,在外奔波许久想必也是辛苦,我让人炖了云母粥,甜糯可口。”
“这道柠檬酸菜鱼味鲜开胃,还有炙烤羊肉,酱猪蹄子,兔羹与虾生。”
望舒看着一道道色泽香艳的美食,心情颇好,二话不说便提起碗筷。
有人在一旁说笑道:“素娥,怕是要改口叫皇妃娘娘了。”
望舒倒觉得不打紧,“一时半会儿我也不适应,之前怎么叫便怎么叫吧。”
“是。”
饭饱思淫、欲,望舒一手揉着鼓鼓囊囊的肚子,满脑却想着今晚跟晏希白躺一张床上是何光景。
房间让他一半,梳妆台让他一半,衣橱让他一半,床榻也让他一半。
她真是一个善良又大方的娘子。
以前在戚府隔着一重院落还能听到几个老爷们呼噜声震天动地。晏希白这般文雅,浑身上下都香香的,应当是不会打呼噜的吧。
望舒这人睡觉不老实,有时候一觉醒来从床头到了床尾。
到时候会不会半夜一个不小心一巴掌拍醒他。
“不行!”望舒忽然起身,“素娥,我们去外边走走,消消食。”
若是晚上他摸到了自己鼓鼓囊囊的肚子,那简直羞死人了吧。即使大周朝偏爱女子丰腴之美,玉面芙蓉,身材曲线姣好者比比皆是。
小王府着实不算气派,但与戚府一家子人比起来,又显得太过冷清,太过寂寥。
望舒坐在秋千架上,看着庭前竹柏,怪不得那些文人墨客写了这么多闺怨诗。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她喃喃道。
她似乎能想象到,那一个个高官大臣的妻子妾室,没日没夜就困在这样一个牢笼之中,上要侍奉公婆,下要照顾儿女,还得与一群妾室争风吃醋,明争暗斗,一生的所有期盼都牢牢系在丈夫身上。
若丈夫是个一心一意的,吵吵闹闹中便忽已白头。若是个见异思迁的,唉,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天色渐暗,周围好像又冷了不少。
晏希白至今未归,放走了洛芯柔,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挨打挨骂。
望舒小声问素娥,“大皇子死透了没?”
她回道:“那日扎扎实实挨了一刀,就没就回来,过几日便要下葬了。”
“恶人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种人啊,活该自有天收。”
素娥满脸紧张看了看四周,“娘子,今时不同往日,这王府咱也是初来乍到,小心隔墙有耳,说话都小心些。”
“放心啦,晏希白八百个心眼子,身边的人早就摸透了,他们还能到处乱传不成?”
“那娘子有没有想过,府中都是殿下的人,你日后一举一动,他们都上赶着禀报殿下,若是哪天不合他的心意……”
望舒被这一句话哽住了。
“筹码在握,暂且不怕。”望舒说道,“对了,我昨天在山洞捱了一夜,说不定身上已经臭烘烘的,快去备上一桶热乎乎的水,我要泡久点。”
“是,娘子。”
回到房中,小侍女陆陆续续往浴桶中添水,热气腾腾,水雾缭绕。
她吩咐道:“都出去吧。”
一群人退去,素娥紧闭房门,在外边守着。
望舒将身上衣裳褪去,露出洁白细腻的肌肤。
房中烧了炭火,还算暖和。
她试了试水温,有些灼热,小心翼翼抬起脚踏入浴桶。热水一点点将周身浸润,莫大的满足感涌上心头。
浴桶旁的置物架放了花瓣,望舒捧了满怀,一点点撒在水中,花香袭来,玩得不亦乐乎。
门外传来声响。
素娥说道:“殿下,娘子正在里边沐浴。”
半晌后,晏希白的声音传来,“嗯,我先去书房。”
隔着一重屏风,隔着一扇紧闭的房门,望舒喊道:“殿下,你回来了呀?”
晏希白回道:“嗯,娘子先沐浴更衣,我去书房处理些公文。”
“殿下,您不是休沐么,哪来的公文?”
他一阵轻咳,“望舒,我……”
“殿下,我快洗好了,你再等会嘛。”
院落里一片寂静,月光皎洁无瑕,他本该心无旁骛,耳边却听到流水孱孱。
闭上眼,她隐隐约约的曼妙曲线浮上脑海,时有时无。
红尘杂念难以摈弃,他只能一边又一遍背着清心咒。
毫无用处,心思浮躁。
望舒却还要隔着门窗与她对话。
她的声音比蜜糖还要甜腻,她的语调比皇权富贵还要勾人,那颓靡的嗓音中好像是要引人沉沦,从此纸醉金迷。
她欣喜地说道:“殿下,我们单独辟一个浴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