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希白只说:“那时,望舒就像从天上降落人间的小仙女,我见了实在欢喜,便送了望舒一颗夜明珠,期盼你能如同天边月,掌上珠一般光彩耀人。”
望舒听他这么一说,又隐隐约约想起了前尘,憨笑道:“殿下又未曾见过仙女,怎学得这般油嘴滑舌,想必初见时殿下只会觉得我是哪里来的乡野丫头,穿金戴银、花枝招展,丝毫没有品味,更是俗不可耐。”
他浅笑着摇了摇头。
望舒阿娘是从扬州来的富商之女,方进京城就因姿容甚美名噪一时,听说她喜欢研究些服饰馔饮、屋内摆设,对养花种树也颇有心得。在某次百花宴上,母后与她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从此,母后就常常召她进宫,话话家常,闲聊解闷。
那日,她带来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说这是她的女儿望舒,取自上古神话中驾月女神之名。
母后牵着晏希白的手,亲自将二人引为座上宾。
晏希白从未见过像她这般的女孩子,那时尚且藏不住喜怒哀乐,只觉内心欢喜,便再也移不开眼。
她穿得颇为华贵艳丽,一身绛红鲜衣,年纪小小便满头金钗珠玉,又因为脸颊嘟嘟、稚气未脱,颇为喜庆,就像那些年画上的福娃娃,母后说了句:“可真像观音大士座下的小仙童,将来必定是个有福之人。”
望舒阿娘笑着说道:“我家这个小娘子啊,满身皆是铜臭气,刚抓阄就一把抓住了金元宝,又抢了好些个玉饰铜器,从小看见这些亮闪闪的东西便移不开眼。人人都说这个小娘子将来必定是个小财迷。”
母后看了眼晏希白,掩面笑道:“这姑娘生下便是富贵命,可曾有婚配?若是有缘嫁了天子家,日后必然少不了她的金衣玉饰。”
望舒阿娘只道:“尚且在我腹中时,她大父便给她定了门亲事,是楚家的小郎君。”
晏希白没有听进长辈间的寒暄客套话,只是悄悄打量着那个漂亮小女郎。
就像他的妹妹晏妙年,如同她这个年纪的女娃,应该还在母亲怀中哭哭啼啼才是,平日里衣裳也穿得歪歪扭扭,走两步路便容易溅上一身污泥。但望舒呢,她总是端着一副从容得体、落落大方的样子,她喜好干净,拿着一块小手帕,坐下之前尚且要擦擦坐垫。走起路的时候娉婷袅娜,头上的步摇轻轻摇晃,身量纤细,给人一种清盈剔透的感觉。
母后要与她阿娘说些悄悄话,便手牵着手进了闺房,撇下二人独自在大厅内静静候着。
她不怎么爱说话,总是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好似其他同龄人都是小了她十来岁的稚童。
晏希白也高冷话少,但他忍不住频频向望舒看去,她却像高贵的小天鹅,连一个眼色都不稀罕给到晏希白身上。
直到他拿出父皇赏赐的夜明珠,望舒才好奇的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脆生生的问道:“殿下,这可是波斯进贡的夜明珠?”
晏希白笑着点了点头,“只有天暗下来的时候才会变亮,流光溢彩,皎洁通透,比那些萤火书灯还要亮上十分。”
说着他便将夜明珠递到了望舒手中,她接过后仔细端详,瘪了瘪嘴道:“好可惜,这夏日炎炎,昼色昭昭,定然是看不到它亮了。”
晏希白看着她皱起的眉头,不知为何,莫名的想要让她开心起来。他看了眼周遭低头无声的侍女,凑到她耳边悄声道:“本宫有办法让它亮起来,你且随本宫过来。”
她瞬间喜上眉梢,一双眸子灿若繁星,惊奇又欣喜地问道:“真的啊?”
晏希白牵着她的手跑进了自己房中,将房门紧锁,又关了窗。然而令人无奈的是,窗纸稀薄,遮不住阳光,他又走到床榻边,放下了帷帐,然而效果甚微。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过去对望舒说:“现在太亮啦,或许只有钻进被窝才有用。”
望舒拉着晏希白来到床榻边,她兴致勃勃的拿着夜明珠钻进了被窝,看见亮光后格外兴奋,“殿下你也快进来瞧瞧,真的好漂亮。”
晏希白却有些犹豫,夫子常常教导他男女有别,平日要谨守礼义尊卑,她却催促道:“殿下,快进来嘛。”
晏希白想,她的声音可真好听,这世间大概没有人会拒绝她了吧。于是便与她一同躺在了床榻上,她用被褥盖住二人上身,夜明珠的照射之下,望舒与他凑得极近,他侧过头来便能看见望舒面颊上细小的绒毛。
她像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新奇的玩意儿,有些爱不释手的把玩着,但夏日苦闷,两人很快便闷得满头大汗,待她散了兴致后,方从被褥中探出头来。
她此时头发凌乱,步摇松散,已经全然没有初见时的端庄模样,在她低眉整理服饰的那一刻,晏希白伸出手来,为她整理好鬓间碎发,又扶好了步摇。他走到案牍前,将夜明珠放在了礼盒之中,随后递给望舒,道:“既然妹妹喜欢,便送与你吧。”
她先是有些错愕,随后欣喜接了过来,丝毫不推脱的道:“那望舒谢过太子殿下啦。”
她想了想又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她笑着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虽然比不得殿下的明珠珍贵,却也是望舒亲手雕刻之物。”
晏希白接过来看了一眼,上面刻着小兔子,有些丑。
他抬头看向望舒,真是一只高贵优雅的兔子,但见着萝卜便移不开眼。
第18章 我讨厌你
望舒随她阿娘进皇宫的日子越来越多,晏希白也得以与她时常见面,但她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两人并不算熟络。
那日,晏希白正欲进宫向母后问安,行至御花园时,却见落英缤纷之下,望舒独自一人枕石而眠,如同花中仙子,无意懵懂间落了凡尘。
他觉得稀奇,便走了上去,又恐惊醒望舒,只在一旁默默驻足欣赏。忽然间一只蝴蝶轻轻巧巧落至她的肩上,像是感受到蝴蝶重量,她睫毛扇动,缓缓睁开了双眼,日光刺目,她抬起手遮挡住光亮,随后又懒洋洋打了个呵欠。
晏希白问道:“望舒妹妹何故在石上眠?”
她晃了晃神,才转头发现晏希白就在身旁,“殿下,我方才与侍女走散了,你能不能带我去见阿娘?”
他应了声,“好。”
望舒正欲起身,却不小心踩到碎石,一瞬间崴了脚,惊呼道:“啊——”
晏希白连忙搀扶住她,“怎么样,没事吧?”
迷了路尚且还能安心睡觉,此下她却忍不住疼痛,开始嚎啕大哭,“呜呜呜——”
晏希白弯下腰,一边放松了力道为她揉脚,另一边还得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疼痛消失之后,她有些难为情的推开了晏希白的手,“谢谢。”
晏希白问:“可还能走路?”
她摇了摇头,抬起眼眸看向他,盈盈带水好像春日桃花,受了千万般委屈一样。
晏希白无奈道:“我背你回去吧,待会儿再传御医为你看看。”
真是只怕痛的兔子。
晏希白是一个极为无趣的人,他没有太多喜好,因为身居高位,容易被人抓住软肋和把柄。夫子常常告诫他,身为太子要有王者风范,喜怒不形于色,说多则易错。平日里更要潜心修习,不可辜负满朝文武的厚望。
克己复礼,君子慎独,行不逾矩——晏希白就这样年复一年的以他人期盼来要求自己,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度过了朝朝暮暮。
父皇说,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
母后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所以他始终待人温和友好,却不从不敢将心交付他人。
十多年枯燥乏味的生活之中,只有望舒是透过万重屏障的一抹微光,她活在众人宠爱之下,自由自在,不受约束,更不需要按照他人期许而活。
直到她原本和和美美的家中出了变故,父亲携外室母女登门,望舒阿娘一气之下写了和离书,独自入了道观。她开始变得冲动易怒,常常说一些伤人伤己的话,做起事情毫无章法、不讲道理,人人都说她变了,变得蛮横无理。可晏希白却知道,只有当你靠近之时,才发现她终究还是如同儿时一般绚烂。
晏希白费尽心思想让她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可是这种状态也仅仅只持续了一段时日,随着年龄的增长,望舒也渐渐懂得了伪装自己。
那只喜欢吃醋、会炸毛的兔子,只差一些便要被世俗驯化。
晏希白起初只是想让她开心些,所以在发现她偷偷做了坏事之后,会忍不住想尽办法为她隐瞒。所以会在纳得奇珍异宝之后,第一个就想起了她,可又不能光明正大送太多东西,惹来他人猜忌,只好托人四处辗转,最后低价卖到她的手中。
然而,就在这种日复一日的相处之中,他渐渐意识到自己先动了心。
情窦初开,本着最原始的渴望,总想着靠近她,哪怕只有一点点,想听听她的声音,觉得她的一颦一笑、一字一句,都动人心弦。
只是,她却有些避之不及。
“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望舒已与楚将军定下婚约,殿下也终将迎娶如意娇娘,日后我们还是少些私下见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