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道:“好。”
望舒给他添了一碗粥,道:“殿下在宫中吃惯了山珍海味、饕餮盛宴,我这醉仙楼做不出什么新奇的菜式,这道长生粥寓意极好,还愿殿下此后一生顺遂,长乐无极。”
他接过热粥,用勺子轻拨出一股腾腾的热气,“母后在时,也常常说宁可我一生平庸,也要活个长命百岁。可生在帝王家,身边皆是尔虞我诈,庸才活不长久。”
望舒不由得拽紧手中丝帕,她不知道上辈子晏希白做了什么才换来这一世的重生,但求那个没有了望舒的世界里,他也能长命百岁……
两人歇息一段时日后便相互辞别下了楼,正巧看见裴言昭在一旁义诊,便站着观望了会儿,只见许多年近古稀的老叟、面黄肌瘦的稚童,都在那排着队。
裴言昭说不出话,有时颇为无力的用手比划着,尽量让病人能够会意,有时只能慢慢写在纸上,又耗费了许多时间。晏希白感叹道:“医者仁心,悬壶济世,从凉州一路到京城,学医、学官话、学写字,这些艰辛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未必能够体会。”
掌柜的说:“如今义诊,便有诸多人慕名前来,我看裴姑娘内心千百次斟酌,已经将所需药价降到最低了,可这手中的一纸药单,也是寻常人家难以承担的。”
望舒拉着晏希白走了过去,对哑女说道:“小神医,我今日人逢喜事,但我身旁这位郎君却有些身子孱弱,不如你给他开上一副调理的药方,我便一报还一报,若你日后在这义诊,每日前五十名患者可凭药单到掌柜的那报销药钱,你觉得这笔交易如何。”
她错愕的点了点头,面前那老叟连忙让路,道:“哎呦,娘子大善啊,不若先让这位郎君看诊?”
晏希白无奈地笑道:“不必,待神医日后得空,我再差遣手下人过来请你。”
随后望舒步调轻快的走到掌柜的那里,吩咐道:“刚才都听到了?前五十名,单笔上限五十白银,从我账上支出,若有重病者你且随机应变,我这几日会多派些手下过来以免生事。”
“是,娘子。”
望舒和晏希白出了酒楼,他便开玩笑般说道:“戚娘子心善,又是让裴姑娘进酒楼义诊,又是散尽千金给百姓报销要钱。”
望舒连连摇头,“可别,我只是想让别人夸夸我,好洗洗我这段时日臭烂的名声,再顺便借太子殿下之名,给我这醉仙楼挂个好招牌罢了。”
望舒见江凉空驾着马车赶来,笑着说:“那殿下,我先回去了,日后有空再会。”
他下意思伸出手,却凭空抓了一片空气,“等等——”
望舒不解的歪着头疑惑道:“嗯,怎么了,可还有事?”
他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开口道:“回去路上小心些。”
两人正有些依依惜别,江凉空停好马之后,便走到二人跟前,恭恭敬敬的说道:“娘子,马车到了,我扶您上车吧。”
晏希白看到江凉空的面孔后,心跳骤停,面色煞白,头痛的毛病好像又犯了,他连忙扶助额头,皱着眉,像是十分痛苦。
望舒连忙上前虚扶住他,关切地问道:“殿下,怎么了,还好吗?”
他稳住身子后,颓然一笑,道:“还好,许是先前旧病复发。”随后他转头看向江凉空,道:“这位小郎君看着有些面善。”
江凉空看了他一眼,随后迅速低下了头,望舒解释道:“这是从小便养在戚府的家仆,时常跟在望舒身侧,说不定是殿下什么时候匆匆瞥过一眼,所以有些印象。”
她复又接着补充道:“他名唤江凉空,其父是前大理寺少卿江知甫,后被捕入狱,他也跟着被贬为奴,我大父与江知甫有些交情,便允了我将他带入府中。”
晏希白喃喃道:“江凉空,江…凉空。”
望舒觉得他有些奇怪,“怎么了吗,殿下?”
他晃了晃神,牵强的笑着说:“无事,只是想起先前朝中有大臣上奏说江少卿一事实属冤案,理应翻案重审还他清白,只是…父皇有些震怒,此后便无人敢再提起此事。”
江凉空听到这番话心情低落,望舒安慰道:“无事,总会有机会的。”
“嗯,谢过娘子。”说罢便要扶望舒上车,望舒向晏希白作别,“殿下,那我便先回去了,你多保重身体。”
他应了声好,在望舒看不见的地方,眼中却浮起了一片阴郁,他不知道为何,看见江凉空之后,内心便涌上了一股强烈的烦躁感,以及有些揣揣不安,分明他只是一个身世凄惨的小奴隶,与自己也是素昧平生……
望舒在马车上嗑着干果,想到如今正是时候,便问道:“江凉空,如今我大父也回来了,我便想给你脱了奴籍,再找人举荐你当个小官吏,即便日后成不了什么人中龙凤,也能娶上一个美娇娘,安稳度日。”
“说吧,你想当什么官,从哪里做起?”
他坚决的回道:“大理寺。”
望舒将果壳吐在了丝帕上,果不其然,还是要走前世的老路啊。
“我便是有一手遮天的本事,也不可能让你一下子当上什么有品级的大官,只能从小吏做起,一步一步往上爬。之后的,可都靠你自己本事了。当然,你也可以参加科举,若熬不出头便是一个穷酸书生,若是熬出了头,哪天入了殿试,有可能圣人一看,觉得你眼熟,念起昔日君臣旧情就给你父亲翻了案。也有可能,他见了你心生厌烦,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到时候我也得给牵连进去。”
他答道:“奴知道的。”
望舒点了点头,“知道就好,惹了事也别把我供出来。”
这一下子,与楚凌云的婚约解除了,算是解决了心头大患,江凉空嘛,日后严防他反咬一口便好。望舒有些惬意的哼起在酒楼听到的小曲。
江凉空忽而问道:“娘子连楚将军都未曾看得上,日后所嫁的未来夫婿,要官至几品啊?”
望舒心情好,也随便应付了几句,“你们都知道的嘛,我这人最为虚荣了,未来夫婿自然要么富可敌国,要么封侯拜相。”
当然,若是晏希白那种国色天香的,她便是自掏腰包也想养在家里。
第21章 大,大事不好啦!
望舒跟着素娥学了一段时间如何做金钗,现如今只觉愈发烦闷、劳累,她又是个喜新厌旧的性子,早早便将金丝银线扔至一旁,拾起了那些缠绵悱恻的话本。
京城里出了个名叫“兰陵萧萧生”的话本家,专门喜欢编造些五陵年少的爱情故事,比起那套“私定终身后花园,书生及第中状元”的才子佳人戏码精彩多了,也不会动不动就悲剧收场,化蝶化孔雀化鸳鸯的。
强取豪夺、先婚后爱、和离再嫁……这一切一切对望舒来说都太过新奇,简直是百看不厌。
但是,他已经八百年没出版新的话本了!
细雨绵绵,春困来袭,望舒在精神上得到高度满足后,便陷入了一种极致的懒惰之中,整个人都有些无精打采。
素娥在一旁道:“娘子,好事楼办了三天流水宴,那叫一个客似云来,就是亏了咱们小半个月的营生。那头醉仙楼又帮患者报销药钱,这一大早刚开了坊门,就看见乌泱泱的一群人,哄闹着排起了长队。还好掌柜的娘子有手段,给前五十名发放了木牌,让他们在一旁候着,又多派了些人手,不然有的闹腾。”
她又继续说:“先前替那平康坊的郑晚晚赎身,那老鸨开口就是一万两白银,怎么问都不肯松口,现下她正候着,不知娘子要如何差遣?”
望舒懒洋洋地捧着一卷书,躺在贵妃榻上,眼皮子重,连连打了好几个呵欠。
她这会儿倒是懒得管这些,这账她是算不起来了。只要银子给够,自然有人会抢着替她干活。“这不是刚敲了楚凌云一笔吗,做梦都能让我笑出声来。”
想到郑晚晚,她这才有些精神动了动脑子,“郑娘子才艺出众,会算账,又会诗词歌赋。从小在名利场中周旋,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放哪都是人才啊。”
她继而问道:“听说郑娘子是洛阳人氏?”
“是。”
望舒想起了些前尘往事,瞬间又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外祖只有阿娘一个女儿,阿娘也只有我一个闺女,虽说我头上还有个兄长,但他从小便学了阿耶那套士农工商的说辞,最是讨厌这些生意往来,钱权交易。”
“从小外祖便跟我说,若是哪日他驾鹤西去了,这家产也只留给我一人。”
“可他现如今有些老来糊涂,我得派个人去盯紧些,那就郑娘子吧,稍后我写封信笺让她捎去,届时自会有人给戚娘子安排些差事。”
上辈子望舒忙于京中事务,却未曾想,外祖年近花甲,还纳了一门小妾,结果那妾侍将老爷子哄得花里胡涂,最终却联手管家将府中掏了个底朝天,老爷子伤心欲绝之下卧病在床,当了甩手掌柜,一堆烂摊子无人收场,他的那些冤家债主都闹到京城里,一个两个逼着戚家帮忙还钱。
起身写好信笺,又吩咐郑晚晚多留意外祖身旁贼人。望舒接连打了两个呵欠,有些顶不住困意,挥了挥手,道:“好困,你们先出去吧,我睡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