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们都是在自家烧钱,或者去寺庙道观。现在“明王”所说的“天地钱庄”,变成了他们最相信的“汇款渠道”。
“汇款”的时候,他们也更相信天地钱庄自己卖的纸钱香火,认为这个更正宗。反正也不贵。
陈标为此大赚了一笔。赚的钱正好维持已经被百姓们叫做“天地钱庄”的公墓运行。
朱元璋和下属们都为陈标盘活产业的本事叹为观止。连死人的产业陈标都能盘活,还有什么是陈标那个小脑袋瓜子想不到的?
朱元璋摆弄了一下邵荣坟前的花,一屁股坐在墓碑前,从怀里摸出两个酒杯。一杯斟满,另一杯自己拿着,沉默着喝了起来。
李善长提着从陈家酒楼买的卤味来祭奠邵荣的时候,就看见朱元璋坐在邵荣坟前喝闷酒。
李善长投靠朱元璋的时候,朱元璋还是濠州红巾军中一小将。所以李善长自然和濠州红巾军的元老邵荣挺熟悉,每年有空就会来祭拜邵荣。
见李善长过来,朱元璋招呼了一声,扯开李善长用来供奉邵荣的卤味包裹,用卤味下酒。
李善长嘴角微抽。他想起陈标用来威胁人注意安全的话,“如果你死了,我就在你们每年祭日的时候赶到你们坟前,吃光你们的祭品,让你们饿肚子”。
主公不愧是标儿亲爹,标儿只是说说,朱元璋真的吃起了邵荣的祭品。
李善长撩起衣摆,也坐到邵荣墓碑前:“主公怎么想起来邵荣了?”
朱元璋道:“快到老邵祭日,我来祭拜一下,不是很正常?”
邵荣在中秋节伏诛。陈标七月底从应天出发,现在已经快中秋了。
李善长道:“看主公喝闷酒的模样,可不像是没事来祭拜,肯定心中有事。”
朱元璋低头看了一眼酒杯,道:“确实。”
李善长好整以暇,等待朱元璋倾诉。
他不来,或许朱元璋就只是对着邵荣的墓碑在心底倾诉。他碰巧来了,就和邵荣的墓碑一起听吧。
他这把年纪,听再多秘密也没关系了。
“标儿写信给陈国瑞,说杨宪虽然查出来陈家的事为张士诚所做,但他认为是张昶所做。张士诚是这群元朝官吏腐蚀的第一人。”朱元璋盯着手中酒杯,果然开口。
李善长叹气:“原来是这样。”
他有些惊讶,但思索一下,这事也很正常。
张士诚当初对元朝的威胁不比韩宋小,元朝官吏对他下手很正常。
朱元璋又道:“标儿还说,想要腐蚀张士诚的并不只是元朝官吏。”
李善长点头。他知道这其中情况很复杂。
朱元璋道:“之前有人让我给祖先修陵,说能镇压龙脉。如果我决定给祖先修陵,老李,你会劝阻我吗?”
听朱元璋喊“老李”,是以“朱重八”和“陈国瑞”的身份询问,李善长便不做掩饰道:“不会。你若要修豪华的皇宫,我肯定会劝一劝。但为祖先修陵,谁敢劝?这可是祖先。”
朱元璋哑然失笑:“对啊,谁敢劝。如果不是标儿对我哭一场,说主公给他出难题,这么豪华的陵墓,把陈家卖了也凑不齐钱,只能苦一苦老百姓,我也不会清醒。不说什么龙脉,谁发达了不是最先修祖陵,在祖先面前炫耀一下?”
李善长点头:“主公这样的想法是人之常情。”
朱元璋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然后继续笑道:“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就对吗?为了我炫耀的心态,就苦一苦百姓……这不对!”
李善长静静地看着朱元璋,没有说话。
他知道朱元璋此刻不需要听他说什么。他只需要安静地聆听。
因为朱元璋已经做出了判断。
“邵荣在处斩之前叫我主公,他说背叛我只是因为我如果当了皇帝,邵家的日子不会好过。我心里很委屈,邵家的日子怎么会难过?就算分田,他们的田比别人多,还能租别人的田。人的贪心就这么可怕吗?”
“邵荣说,人的贪心就是这么可怕。当我当了皇帝,我会看到更多这样的事。”
朱元璋一边说,一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我还没当皇帝呢,就要苦一苦百姓给我祖先修祖陵。等我当了皇帝,我还会做什么?”
“我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大到天下都在我掌心中,天下没有人可以约束我,只有我自己能约束我。”
“我真的能约束好自己吗?”
朱元璋又将酒一饮而尽。
李善长见朱元璋说完了,才接话道:“所以主公就来找邵荣喝酒了?”
朱元璋又吃了一口邵荣的祭品:“嗯。老李,你明白么,我想到邵荣,就像是看到了另一个我。”
另一个贪心不足的我。
邵荣已经死了。另一个我就埋葬在这座墓中,已经被砍了头烧成了灰。
朱元璋不仅是来找邵荣说心里话,也是用邵荣来提醒自己。
李善长听了朱元璋的话,轻轻叹了一口气:“何止主公?我也还没当上开国功臣呢,李家已经做出强夺民田的事了。还好只是一些不熟的族人,我立刻亲手送他们去监牢。但以后这种事恐怕会越来越多,说不定我的至亲也会狐假虎威吧。”
朱元璋道:“我知道。老李你做得很果决。”
李善长笑道:“我不果决,难道让主公出手?若是主公出手,我李家就要被连根拔起了。”
朱元璋没有否认,他道:“你一定要管好你的家人。”
李善长道:“我现在能管得住。但等我年老了,恐怕就不一定能约束好自己的家人了。我只能不断地提醒他们,让他们自己注意分寸。这些提醒能不能控制得住他们的贪念,谁也不知道。”
说到这,李善长有些黯然。
朱元璋安慰道:“我何尝不是如此?文正此次回濠州,也要处置一些人。标儿也说,若皇子为祸,恐怕主公难以决断。”
李善长苦笑:“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主公马上要建立一个新王朝当皇帝了,麻烦事却越来越多。”
朱元璋点头:“是啊。我对未来也越来越迷茫,越来越没有信心了。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朱元璋晃了晃酒坛子。
酒不多了,他拎着酒坛,将残存的酒一饮而尽。
然后,朱元璋将另一杯酒倒在邵荣墓碑前,吃掉了李善长带来的所有贡品,一片肉都没有留给邵荣。
他站起来,拍拍屁股:“走吧,老李,事还很多。”
李善长同情地看了一眼邵荣的墓碑。
主公还真的吃光了你的贡品,可怜的老邵,如果泉下有知,肯定都气笑了。
“好。”李善长也站起来,整理了衣衫,和微醺的朱元璋一起离开。
邵荣的墓碑前重新恢复了安静。
除了那束半枯的花束,他的墓碑前多了一个空荡荡的酒坛子和两个酒杯。
一阵风吹过,一个酒杯被风吹倒,在墓碑前滚了一圈,发出清脆的响声。
……
陈标一行人从盱眙启程后,很快来到了濠州。
到了濠州,陈标再未遇到意外,十分顺利地举行了祭祀,将朱元璋亲人的骨灰转移到了华丽的灵柩中。
朱文正中途离开了一会儿,说去为亲娘上坟。
陈标想一块儿去,被朱文正阻止。
朱文正阴恻恻笑道:“标儿,正哥要去做一些义父吩咐的清理门户的事,你别去,这事只有我这个姓朱的义子能做。”
陈标立刻明白:“怎么?朱家族人打着主公的旗号鱼肉乡里,为非作歹?”
朱文正趁着自己现在仍旧比陈标高,揉乱了陈标的发髻,被陈标踹了一脚后,才继续道:“对啊。义父落难的时候,这些人将义父拒之门外,还有多有侮辱。现在义父当皇帝了,他们倒是提前摆起了皇亲国戚的架子了。”
朱文正说完,又笑了一声道:“咱们起棺的时候,还有朱家人想来闹事,不准咱们移走坟墓呢。若不是义父家人埋葬的地方太偏远,他们不知道葬在何处,否则早就守在这了。”
朱元璋家里太穷,家里人都葬在荒郊野外一事,倒为他免去了许多麻烦。
许多达官贵人回乡的时候,都要面临乡邻宗族围在祖坟前“勒索”。
比如常遇春的夫人蓝氏面对蓝家宗族唯唯诺诺,便有蓝家宗族挟祖坟和祠堂威胁的原因。
不过他们遇到了蓝玉那个虽然被叶铮教导,仍旧很头铁的愣子,带着兵把祖坟和祖宗牌位强势移走,以后没办法再来威胁蓝氏为他们谋好处了。
但蓝玉在乡野声名狼藉。许多文人都在写诗文骂他。
或许几百年之后,蓝玉被写入戏文中,成为第二个陈世美也不一定。
为此,叶铮已经有灵感,为这个记名弟子先下笔为强,就等蓝玉自己立下能够吹嘘的功劳。
陈标道:“哦,那你小心,别出太多人命,特别是和主公血缘特别近的人,可别死了。免得主公年老之后思念亲人迁怒你。”
朱文正大大咧咧道:“好,知道了。”
我就是义父除儿子之外最亲的亲戚,他为了旁亲迁怒亲侄子?那真是老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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