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的酒楼之中,都是伙计将客官点的菜名记在脑中,再转而“喊堂”,让厨子知晓。同时,因着读书人大抵都不愿囿于庖厨之间,厨子一般而言都是不识字的。
可这书院里却要将菜名写于纸上,也就是说连厨娘都能识字。这儿果真是卧虎藏龙啊!
梁乐没他们想得这么多,甚至觉得食肆这法子还挺躲懒的。她将笔墨往潘仁那儿一推,示意让他将自己报出的菜名誊于其上,等会再递给厨娘。
潘仁的馆阁体写得不好,日日被夫子叮嘱练字,即便是回了屋舍都得写上五张大字,隔日再交与夫子过目。这会儿见到笔都有些手抖,连食欲都打消了几分。
他求助的眼神望向阮卓,后者看明白了,主动将毛笔接过,将方才潘仁说出的所有菜名写出来,竟是丝毫不差。
看着那一手清俊的字迹,梁乐不由得称赞出声:“阮兄,你这是过耳不忘啊!佩服佩服!”
“梁兄过奖。”阮卓将手下纸张轻轻拿起,略干后便被潘仁拉着一同拿着送去厨间了。
李轲见她又开始夸别人,有些不满,状似不经意压住身旁人的衣袖,阻止了对方想要帮着将用完的纸笔归于原位的动作。
梁乐感到手抬不起来,微微侧头看他,以眼神询问,不知怎么了。
接着便听到少年低得几不可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也记得。”
他们离得太近了。她的衣袖被牵扯住,本就抽不开身,身旁人又压低了声音不想被其余人听见,嘴唇几乎要擦过自己的耳畔,带着酥麻的痒意。
对面坐着的张易与赵良正聊着今日的课业,十分专注,并未注意到他们的动作。
梁乐知道李轲这是听到她说阮卓“过耳不忘”让他起了攀比之心,连忙小声哄道:“你最厉害,我打小就知晓的,你看过的书都能记得。”
少年似是被她的夸赞愉悦了,轻笑出声,震动自喉间传出,听得梁乐一颤。
“梁乐,你和李轲说什么悄悄话呢?”潘仁送完写好的菜名回来,就看到这两个人脑袋凑一起,不知在聊些什么,“你脸怎么这么红?”
梁乐趁机将自己的衣袖扯出来,努力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正色道:“没什么,说我们被龚先生罚去医馆的事。”
果然,潘仁立刻被她这句话透露的信息吸引了注意力,不再追问她不对劲的神色:“为何?”
阮卓亦是有些担忧:“莫非是因为在下之事?”
“不是啦,我昨日将食肆饭食带回了屋舍,好像被别人瞧见了,告知了龚先生。你们这几日也小心一些,还是来食肆用膳吧。”她解释了一番,又强调似的对着几乎隔两日就在屋舍用膳的潘仁又说了一次,“尤其是你,你可别犯懒了。”
这事不算大事,看书院从不间断的、帮忙洗碗的学子就知晓,外带饭食真的是不少人都犯过的错,但还是能避则避吧。
“那怎会让你们去医馆?”潘仁好奇道。
梁乐亦是不知,只说也许是犯了院规的学子太多,食肆人手已经够了,他们多余的人只能被打发去医馆了吧。
今日毕竟是为了给阮卓庆祝入学,梁乐也不愿他们一直为自己的事花心思:“别想这些,医馆都是药材,比食肆中染了一身油烟味可好多了呢!”
听到后头有厨娘在喊他们,梁乐回头,猜测道:“是否我们得自己去取?”
毕竟连点菜的伙计都没有,估计也不会有人给他们端菜来,只能自己动手了。
梁乐主动起身,准备往厨娘那儿走去,就被李轲拦下:“别烫着,我去。”
潘仁几人这才反应过来,先是有些惊讶,后来觉得书院里发生什么事也都正常,便认命地起身各自端了碟菜回来。
梁乐被李轲按在座位上,觉得自己不能什么忙也帮不上,便为他们打了桶米饭来,算是出了份力。
都是握惯了毛笔的读书人,潘仁点的菜有多,来回几趟才将那一堆菜端完。个个还没开始吃,就先累得不行。
不过也是歪打正着,消耗的体力让他们饿极了,竟真把满桌子菜都吃得差不多,并未浪费。
梁乐也难得在食肆中吃得这么畅快,平日里没有这么多闲情逸致慢慢等,今日即便已经吃饱了,亦忍不住想多吃一些,却被李轲阻止:“忘了上回消食的事了?”
被他这么一说,梁乐也想起来自己那回在天子楼被这人半抱着出门的事,放下筷子不敢再用了。
她虽然饱了,但眼见美食却不能继续吃,还是有些难受。趁其余人都在吃着,她扭头小声抱怨:“李轲哥哥,你越来越管着我了。”
因为不想被旁人听到,声音被她放得极轻,落到少年耳中带上了几分娇嗔,似责怪,又像是埋怨。
李轲的眸光中染上了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温柔。他低下头,轻声道:“你也可以管着我。”
第42章 文学城首发 你不会不喜欢姑娘家吧……
到了休沐日,用过早膳,梁乐与李轲便按着龚夫子的安排,前往医馆帮忙。
医馆离他们屋舍较远,接近后山那儿,平日里不是有事寻大夫的话,没什么学子会往这边来。
胡大夫早年丧妻,只留下一位女儿,自此便在书院里头安家,安心抚养女儿成人,一心琢磨医术。后山上亦是种满了药材,供他采摘。平日里若是没有学子生病,他便待在医馆之中,并不太爱出来见人。
他这位女儿名为胡璇,不过十二三岁,便每日跟着他学习医术,有时若是他忙不过来,也会在一旁帮衬着些。
父女俩在这书院中生活了十来年,一切都井井有条,梁乐也没想通自己和李轲能有什么帮得上胡大夫之处。
走了一阵,二人才见到一间小竹木屋,便是医馆所在了。
屋门紧闭,安静得很。李轲上前叩门:“学生李轲,得龚夫子吩咐前来,敢问胡大夫可在?”
里面传来些声响,接着便是一位小姑娘将门从里头打开。
胡璇眉目清秀,虽然一身白衣,衬得她容貌有些寡淡,但少女稚气未脱,仍是有几分可爱。
见了来人,她微微睁圆眼睛,问道:“你们是来找我爹爹看病的吗?”
虽然她并不在书院念书,但书院学子却是见过不少,凡是来过医馆瞧病的都算是面熟。而此时面前的两个少年人,容貌不俗,若是见过,定然不会没有印象,是以她也多了几分好奇。
梁乐见是个姑娘家,年纪又小,在这到处是男子的书院之中不免有些亲近。她上前一步,答道:“胡姑娘,在下梁乐,我们是龚夫子派来给胡大夫帮忙的。医馆中仅你一人吗?”
方才李轲站在门前,挡住了梁乐,胡璇只模糊觉得这人好看。这会站近了,细细看起来觉得这人的眼睛可真亮——黑白分明、清澈而富有神采。
胡璇忍不住盯着梁乐多看了几眼。比起高一点、冷冰冰的敲门的那个学子,她还是更喜欢眼前这个人。
她朝着梁乐笑笑:“梁师兄,我爹爹在里面呢。我带你们进去。”
“谢过胡姑娘。”梁乐朝她一揖,带着李轲跟上了前方的胡璇。
进了屋内,一中年男子正伏案写着什么,手边是各种梁乐叫不出名字的药材。他正以右手食指蘸了些粉末,放进口中,闭目思索了一会,接着记录下自己的感受。
胡大夫显然是在忙正事,梁乐他们自然不敢出声打扰,只站在一旁观察。胡璇见他们等了许久,倒是不愿让他们干等着,朝着桌前的男人喊道:“爹爹,有两位师兄找你。”
胡大夫这才抬头,注意到屋内多了两位陌生学子。
大抵是龚夫子已交代过,他并未问二人名字,也不问为何来此,而是直接吩咐道:“后头院子里有些刚摘下来的药材,尚未分开。你们去把那些药材理好,等我查过,再放进斗柜中。”
梁乐听到这里,知晓这便是来医馆帮忙做的事了,稍稍放心了些。毕竟只是药材分类,似乎不算太难。虽然她对不上药材的模样与名字,但只要把长相相似的放在一起便行了。
胡大夫给他们安排完事儿便又埋头尝药材。
胡璇似是已经习惯了自家爹爹的行为,自觉地领着梁乐二人往后院里头走。
推开一扇木门,便到了医馆后院。
“就是这儿了。”她站在门边,对二人说道。
梁乐迎面便看到她身后堆得成山的植物,以及看不到院墙的空地。
胡大夫在后山种下的药材太多,品种各异,极难整理。
他毕竟不是年轻人,不能来回采摘,只能一次性把所有需要的、成熟的药材都摘下,放在一处。药材有些需得要新鲜的,但大部分都是能长久放置的。久而久之,这些混杂在一起的药材便堆成了小山。
这……也叫后院?
完全可以说是后山吧!
梁乐沉默半晌,良久才找到了安慰自己的借口,总归胡大夫没限定时间,她与李轲慢慢弄总是能理完的。
“劳烦胡姑娘了,只是不知理好的药材放置在何处?”
胡璇指着一个角落中的一堆竹篓,说分拣出来的药材放在竹篓之中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