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她也理顺了一些思绪,将他手中的碗勺拿过放在床头,做出了认真与他谈谈的架势。
“李轲哥哥,我是跟着你来的书院。在这儿,对我来说,你就是最重要的人。”她言辞恳切,神情真挚,“但是,我们既然来到了这里,既然要求学,将来要入仕,如何能不与他人来往呢?”
她不知道少年能听进去多少,继续道:“潘仁、阮卓、甚至张易、赵良,他们都是我们的同窗,他们各有长处。‘三人行,必有我师’,李轲哥哥,也许你不愿将他们当作朋友,但不妨试一试。”
“不说旁的,只说阮卓此事,你是因为我帮了他而不喜吗?”既然决心说清,她便要刨根问底弄清楚,才能了解这人的想法。
面前人听了这问话,似是不想作答,但耐不住她不断的询问,只好点了点头。
梁乐明白了,她握住李轲垂在床侧的手,触感冰凉,方才那热粥带来的温度都消散不见。
“李轲哥哥,我帮阮卓,不是因为他是阮卓,而是因为我不希望他做了善事,行了善举,却要得到过度的惩罚。”她掌心的热度沿着肌肤相贴处过到李轲的手中,“即便是张三、李四,不论是谁,面对这样的事,我都会帮他。这是我以为的不平之事,我便要为之发声。
“我会如此,是受我的心驱使。
“但若是换了是你,换了我的李轲哥哥,不论何时,不论何事,我都愿意为你站出来,为你扫平阻碍。”
她的话语坦率而直接,将自己的一切想法都说出,把他放到了心上最重要的位置。
李轲早已无法端住沉默的神情,当她说出“你就是最重要的人”那时,他便控制不住地看向她,想要探究她话语中的虚实,想要透过她的眼,看穿她的心。
她说旁人在她眼中无甚不同。
只有他、只有他是特别的那个。
他只觉得今日的自己仿佛在天与地之间来回,忽如云端一般,倏尔又如坠地,所有的思绪与情意都被眼前人的言语带动,似乎有看不见的丝线,透入自己的四肢百骸,牵动那蛰伏在自身深处的喜怒哀乐。
只消她的一个动作,只消她的一句言语,这些仿佛早已脱离肉身的七情六欲都会随之喷薄而出,失控到指尖都忍不住颤动,眼底是纠缠不休的疯狂与理智。
看到面前的这张脸,他狠狠闭上双眼,将之前那些荒谬的念头埋藏心底。
再睁开眼时,他平静下来,反握住梁乐的手,捧起来,倾身过去,似是想要贴上自己的面颊,却又在咫尺之距时停了下来。
他的舌尖扫过上颚,抵住齿间,轻轻收回。一丝声音没有发出。
——梁、乐。
他的眸光落在面前捧着的手上,温热的气息洒落在白皙细腻的手背之上,诱起一片粉色,如花瓣落于白瓷,柔软而脆弱,仿佛稍稍用力,芳香的汁液便会随之四溅,变得靡丽而绯艳。
“李轲哥哥?”梁乐被他弄得身躯僵硬,不知道该不该将手抽回来。
但也是她主动伸过去安抚对方的。
见面前人轻轻颔首,自己的手若有若无擦过他的面颊,梁乐忍不住蜷起手指,终于想起来自己说了这么一大段话的目的,磕磕巴巴问道:“李轲哥哥,你别不高兴了,那些人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好吗?”
李轲抬眸扫了她一眼,他的眉目浓重,本就迫人。此时眸光却仿若蒙了一层雾,缓解了一部分锐利之气。
他说:“都好。”
第41章 文学城首发 过目不忘,我也可以。……
在自认为成功地安抚了李轲之后,梁乐收拾收拾便心满意足地睡到了天亮。
甚至于不需要李轲喊她起来,她自己便起床洗漱完毕,有条不紊地去食肆悄悄把昨夜带来的碗还了,再用了个早膳去学堂。
阮卓与潘仁已经坐到了座位之上,前者显然是个好学的,竟然把潘仁也带动了,坐在了第二排,正好是李轲与梁乐的后边。
梁乐见到他们还有些开心,挥挥手朝他们打招呼,余光却注意到身旁的少年,想了想还是把手收了回去。
她甫一坐下,便听到身后的潘仁喊她:“梁乐,昨日你说累了要回去歇息,今日总该跟我一起给阮兄接风洗尘了吧?”
昨日他们从多艰堂论辩完,都拒绝了潘仁的邀约,闹得他惦记一夜,今日一见到梁乐便与她说。
梁乐显得有些为难,她昨天才说李轲是最重要的人,旁人都不令她在意。而且吃饭也不是什么必须一起的大事,她想了一会,便决定还是回绝潘仁。
可她刚打定主意准备开口,便听到坐在身旁的李轲应承下来:“好。”
欸?
梁乐困惑地看了他一眼,惊疑他今日怎么转了性。
李轲却神情自若地面对她,仿佛昨日那个有着强烈占有欲的少年与他是两个人一般。
他当然没有变,但梁乐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他愿意相信。
何况只是答应潘仁一同用晚膳,这些日子还用得少了吗?
若是这样能让梁乐看到他的真心,也未尝不可。
他的心思庞杂而极具条理,仿佛是在一片落叶之中埋下陷阱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然后他再出现,将柔弱的、美丽的、依赖他的、信任他的猎物抱出来,带回家。
比如现在这般,梁乐对他接受潘仁的邀请,意外而喜悦,更加亲近他了一些。
·
今日上午是由龚夫子为他们上课。
龚夫子脾气算是目前见过的几位夫子之中最好的了,毕竟年纪摆在这儿,对他们这些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学子总会有一种慈爱之情。
若不是他,换了曾经入朝为官的萧夫子,怕是阮卓之事也没这么简单。
课堂上桓东等人的针锋相对梁乐早已习惯,这些人要说有多少坏心思,倒也没有。只是时常在夫子讲课提问之时喊她的名字,闹得她不得不全神贯注,每堂课都听得认真极了。
无形之中竟然帮助了她学习,被点名回答问题时也甚少需要李轲给她提示了。
但她对桓东“没有多少坏心思”的评价,在下课后被龚夫子留下之后,就消弭无踪。
上了半日课,她早就饿得不行,李轲还在等她一起去吃饭呢。
她有些着急,走到龚夫子身边,正准备问夫子找她何事,就听到龚夫子的问话:“梁乐,你昨日可是将食肆饭食带回了屋舍?”
“啊?”梁乐完全没想到是这件事,她昨日已经够小心了啊,怎么还会被龚夫子知晓。
脑海中闪过可能背后搞这种小动作的人,她锁定了怀疑对象——估计就是昨天那几个辩输了的学子。
但这事既然龚夫子都问了,她并不想撒谎,安慰自己食肆洗碗也没什么怕的,承认道:“先生恕罪,昨日——”带饭食回屋舍是我不对。
“是我将食肆饭食外带的。”李轲一直等在一旁,听到龚夫子的问话之后便接过梁乐的话,替她将错认了,“先生若是有什么责罚,便由我一人承担。”
昨日本也是因他装着受伤,梁乐才会违反院规从食肆带饭食,后果自然应由他一力承担。
梁乐不愿让李轲为自己承担过失,对龚夫子说道:“不是,先生,昨日是我违反了院规。”
龚夫子见他们二人互相争着认错,也不欲分辨清楚。总归他们同住一间屋舍,外带饭食之事两人都脱不了干系,于是道:“既如此,你二人自明日起,休沐之日便去医馆协助胡大夫整理药材。”
不是要罚他们去食肆帮忙洗碗吗?
怎么变成了去医馆帮忙?
梁乐一头雾水,但院规确实并未明确说违背之后的惩罚,只是往日其余学子外带饭食被发现都是被罚去食肆,所以她才以为自己也会被如此惩戒。
龚夫子都如此吩咐了,他们自然只能诚恳接受。
但这惩罚怎么没个时限,阮卓被罚着打扫屋子都只是一个月呢。她询问龚夫子:“敢问先生,学生需于医馆助胡大夫到何时?”
龚夫子摸摸自己的胡子:“胡大夫何时说不需你们了,你们何时便不用去了。”
·
好在龚夫子只吩咐他们休沐日去医馆,晚上潘仁在食肆的这顿饭并不受影响。
他们结束下午的课,便直奔食肆。
潘仁忍了几日,再也压不住,张口就报出了一串菜名,俱是他惦记许久的。
梁乐想了想,还是喊了他一句:“潘仁,这儿可没有伙计帮你记菜名啊!”
也不知道这人注意到没,竟自顾自说了半天。
闭眼点菜,沉浸在过往的美食之中的潘仁被她这句话惊得睁开眼,发现桌上的其余学子都神色奇怪地看着他,果真并无如酒楼那般的伙计迎上来。
他傻眼了,这书院食肆与寻常酒楼不同,那该如何点菜?
梁乐注意到桌边竹篓里摆了纸笔,她伸手将之拿出来,发现里头竟还有一小方砚。
“许是要将菜名写在这儿,再拿给厨娘吧?”她说着扬了扬手中薄薄的宣纸。
“竟是如此!”阮卓眼里亦是有些惊讶之色,没料到书院竟然如此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