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善良的小王子,但是能做的事情很有限。
他没办法成为英灵。
当时间之神意识到恋人会老去、会死去,祂会用什么来挽回自己的恋人?
答案很简单,用自己的权柄。
戚晓想起了梦境中倒退的时针,还有那句近乎呢喃的“代价”。
斯图亚特所戏言的“为了让恋人保持永恒的爱意,祂冻结了小王子的时间”,本就是可能性最大的结局。
斯图亚特伸出手,敲敲她的脑袋:“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戚晓:“在想怎么跳过。”
斯图亚特:“哈?”
这句话倒不是开玩笑。
如果时间之神与瑟西的矛盾点在于“死亡”,那她还要在这里停留很久。
整个场景与剧情,都是以瑟西的记忆为原型构建的,如果停留在瑟西熟识的亚特兰蒂斯,她就要实打实地经历这些日常。
好在还有空子可钻。
斯图亚特跟随尤菲米娅离开了这个国度,此后的轨迹,对于瑟西来说,只是一封封书信带来的节点。
他不清楚王兄在外的游历日常,对应的场景剧情也无法构建。
如果跟在斯图亚特身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跳过”日常,直达关键剧情——
毕竟,在生命女神的暗示中,斯图亚特所丢失的四分之一灵魂,与正在进行的、不存在的委托有关。
戚晓慢悠悠跟上两人的步伐。
尤菲米娅的书籍在城中有刊印,她在书店中逛了一圈,便决定启程前往其他地方。
出城的时候有惊无险。
落魄法师被巡城的守卫抓了个正着,当场上演“王子殿下华丽转身”的戏码。
好在后面赶到的皇女殿下很靠谱,一脸黑线地放走了自家王兄。
即便已经知晓斯图亚特的身份,这样的场景依旧很惹人发笑。
戚晓看到尤菲米娅假装咳嗽的动作,心中了然。
嗯,看来传回去的书信是为了逗狄芙尔,所以进行了一系列的润色修饰。
踏出城门后,面前的场景如同褪色的彩画一般,渐渐变成了黑白色。
戚晓被局限在狮鹫的角色中,意识仿佛陷入沼泽一般,逐渐下沉。
她看到日升月落,看到飘散的书信,还有枯萎后再绽新芽的花朵。
消失的感官渐渐回归,耳边依旧是喧闹的声响。
她回过头,看到一个半透明的魂体。
斯图亚特抿着唇,心情似乎有点糟糕。
他看着多出不少岁月痕迹的城门,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走吧,我们去见见瑟西。”
城内似乎在举办庆典,人群欢嚷,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
戚晓走在前面,为斯图亚特请出一片道路。
他们很快就抵达了山顶上的神殿。
神殿之中一片寂静。
床上拉起遮光的纱帐,时间之神幻化为老人的形象,坐在外侧的矮凳上,眼带悲伤。
祂的头发已然全白,只用一根新生的藤叶挽起。
斯图亚特说:“我来见瑟西最后一面。”
忒狄斯说:“我不喜欢这个形容,法神的眷者。”
祂在用神明的身份与斯图亚特交谈。
斯图亚特一怔,随后他行了一礼:“代我的神明向您问好。”
气氛陷入微妙的凝滞状态。
斯图亚特垂下眼,思绪开始漫无边际地发散。
作为英灵,他已经习惯了离别。
相遇与陪伴是很美好的记忆,离别是安眠、是火种的延续,所以不必悲伤。
斯图亚特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他站在这座死气沉沉的神殿中,突然发觉,离别或许会造成一些很糟糕的局面。
布满皱纹的手慢慢挽起纱帐。
面容苍老的瑟西注视着虚空处,弯起眼,露出一个笑来:“是哥哥来了吗?”
他看不见英灵。
斯图亚特意识到这点,匆忙往自己身上丢了一个显形魔法。
“哥哥的样貌还是很年轻呢。”瑟西喘了一口气,连说话都有些费力,“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忒狄斯原本还保持着沉默,听到“死”这个字眼,却像是被触怒了一般,大声道:“瑟西不会死!”
祂站起来,金色的眼眸中倒映出齿轮的虚影,那些齿轮飞速倒转着,像是某种不详的前兆。
原本刻意和瑟西同步的苍老外表被打破,银发的少女站在床前,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绿色的藤蔓开始枯萎,渐渐变幻为枯藤的模样。
祂伸出手,试图触碰自己的恋人。
斯图亚特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由魔法构建的屏障无声展开,法神最初的眷者坦然面对神明的怒火。
“你在做什么!”忒狄斯转过身,怒斥道,“不要试图阻挠我!不然我就和战神那家伙一样,去砸了你们的黑塔!”
斯图亚特道:“重建的黑塔是镇压深渊的‘门’,如果您不介意惹出麻烦、拉着瑟西到处逃命的话,大可以一试。”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大致能猜到您的想法,但永恒本就是一个伪命题。”
忒狄斯依旧瞪着他。
祂说:“我不在意真假,我想要瑟西永远停留在我身边。对于时间之神来说,这是很简单的愿望——把他的时间调回过去,再把一切定格在那里,所有事情都会被解决。”
“唉,神明大人,您的做法能不能成功是一说,您的想法倒是像小孩子一样简单。”斯图亚特叹息道,“瑟西是单独的个体,但是,他的记忆与情感,都与其他人息息相关。人是很脆弱的存在,我们彼此依赖,我们依靠羁绊来确认自己的存在。”
他道:“举一个最浅显简单的例子吧。如果你想要把时间定格在瑟西十八岁那年,那他看到英灵状态的我,就会陷入惶惑——瑟西十八岁的时候,我还没有死,在他的印象中,我还是一个黑塔秃顶法师。”
瑟西笑了起来:“虽然我总是怀疑哥哥会因为熬夜掉头发,但秃顶就有些夸张了吧。”
斯图亚特有些无奈地耸肩:“嗯,看来你真的这么猜想过。事实证明,我变成老头子的时候,那些头发依旧很顽强。”
开了个玩笑活跃气氛,他对着表情逐渐凝重的忒狄斯道:“类似的怀疑一多,瑟西自身的精神力会被削弱,即便你是神明,也没办法挽回逐渐崩溃的灵魂。”
忒狄斯沉默不语。
斯图亚特道:“我来之前遇到了命运女神,祂说,让时间逆流、定格的做法,就像是把完整的生命封入树脂中,看似形成了永恒不变的琥珀,但里面的生命也彻底死去了。”他知道这是堪破命运的神明所给出的隐晦提示,眼下又原封不动地转述给时间之神,“我知道你和瑟西的感情很好,只是很讨厌即将到来的离别,但是,忒狄斯,强行违逆法则,只会造成事与愿违的后果。”
时间之神说:“遇到瑟西前,我从来不觉得离别是个很沉重的词语。”
祂的眼睛茫然地注视着虚空,像是想要透过那些冰冷黏腻、让祂喘不过气的空气,寻找着什么:“时间缓慢流淌,时间寂然无声——我的子民不会向我祈求太过麻烦的愿望,我只是看着他们在墓碑前掉眼泪,然后请求我让悲伤的时间尽快流逝。”
祂是从不与人接触的神明,只需要满足信徒的愿望。
让欢乐的时光久留,让悲伤的记忆尽快忘却。
祂不曾拥有属于自己的愿望。
时间的权柄掌握在祂手中,就像是钟表的发条。
祂可以用发条调整时针走动的速度,却从没有想过伸出手,把正在走动的时针拨到那一刻,再粗暴地砸坏运转的齿轮,让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忒狄斯捂住心口,蛇形的耳坠在祂耳边闪闪发光,折射出泪水的痕迹。
祂说:“遇到瑟西之后,我开始惧怕离别——人类真的很神奇,遇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漂亮的小少年,很快就长成了比我还高一点的青年。”
忒狄斯很喜欢抱着自己的恋人。
最开始的时候,瑟西会为他们之间的身高差生气,甚至私底下偷偷喝牛奶。
就像是一眨眼的工夫,瑟西就变成了青年的模样,可以轻松抱起祂,和祂窝在一起看故事书。
祂尽可能地让这些时间延长了,但依旧无法阻止衰老的来临。
瑟西发现自己有白发的那天,背着祂在房间里唉声叹气。
忒狄斯听到恋人的叹息声,默默把自己的银发也变白了几根。
在这之后,祂就让自己的外貌,和瑟西同步发生变化了。
忒狄斯低下头,看着自己依旧光洁的皮肤:“人类也真的很脆弱。”
时间之神挽留着恋人身上的时间,但小小的、脆弱的、美丽的花朵,必然会在盛开之后凋零。
斯图亚特在祂身上看出了死志。
他终于明白了命运女神的未尽之言——忒狄斯无比珍重自己的恋人,甚至愿意追随他而去。
斯图亚特叹息一声:“您是唯一可以掌管时间权柄的神明,不说其他神明,世界本身也不会允许您的死亡。”说到这里,他心生不忍,劝慰道,“我会向死神求助,如果瑟西可以转化成不死族的话,一切也就迎刃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