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司马延亲自和她走在一起, 足见她在司马延面前得了脸。下人多势利,惯会见风使舵。她这个王府的表姑娘,总算是有了几分主子的体面。
走着走着,苏宓觉得有些怪怪的。
司马延是不是最近又长高了?她怎么觉得自己在对方面前好矮。这么高挑的女子, 还是王府里尊贵的郡主,怎么会有那么保守的思想。
看这走路的姿势,也不像是甘愿当一个小女人的女子。
“你为何一直看我?”司马延问。
她喃喃回着,“郡主好看。”
“我若生得不好看, 你是不是不会多看一眼?”司马延不知是该怒还是该喜, 此女心性单纯又喜爱美色,一心想着貌美的少年。如果自己长得不好看, 那又该如何?
苏宓想,人皆有爱美之心。长得好看的多看几眼, 长得不好看的自然不会多看。
“在我心里,郡主的心更美。”
司马延别过脸,凤眼隐见欢喜。
红岭和青峰跟在后面, 两人对视一眼, 皆在对方眼中看到说不出来的意味。论讨主子欢心,他们两个人加起来都不如表姑娘。
也亏得表姑娘不是那等心机之人,否则这样的话听起来要多假有多假。
“这样的话,以后不可以对别人说。”司马延道。
“哦, 我记住了。”苏宓很听话,她怎么可能会对别人说这样的话。方才那句话,她是发自真心之言,她真的觉得司马延心灵美。
比起大公主,司马延在她心里堪比仙女。这个仙女是她此生的救赎,也是她这一世唯一能抓往的光明。
如果将来有那么一天,她会报答司马延的恩情。
司马延凤眸中的欢喜像要溢出来,矜贵高傲的神情有着抑制不住的羞赧。
纵使什么特别之处也没有,但青峰和红岭都知道主子的心情不错。原因无它,只因司马延的脚步明显比平日里更轻飘。
司马延消食消得远,几乎将苏宓送回小院。
秦嬷嬷远远看到他们,满是皱纹的脸欣慰无比,眼神散发着喜悦的光彩。老天总算是开了眼,她家姑娘不仅和郡主交好,眼看着还能定下亲事。
如此,即便是她不在了,也能瞑目了。
她眼下最关心的自然是苏宓的亲事,苏宓也没有瞒着,将今日相看的情形一五一十说得清清楚楚。
听得她无比痛心失望,眼中的希冀慢慢黯淡下去。她家姑娘到底是李家血脉,相看之人竟然一贫寒一商贾。如此低的身份,怎能配得上她家姑娘。
“…孤儿寡母、商贾之家,他们出身如此之低…”
苏宓紧紧握住她的手,“嬷嬷,身份低也没关系。只可惜听郡主之言,那两人家中都有些理不清之事。”
在嬷嬷看来,沈家要抱孙子和贾家那个妹妹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唯有他们的家境,委实太低了些。
她替自家姑娘委屈。
“…姑娘,若不然老奴去求求王妃。”
“嬷嬷,没用的,王妃不是能做主的人。我看得出来,王爷一家人都是好人,他们不会故意作践我,怪只怪我命该如此。”
秦嬷嬷悲从中来,姑娘真是懂事了。
如果可以,她不希望姑娘这么懂事。她的姑娘应该荣华富贵齐一身,不用看他人脸色而活,有任性骄傲的底气。
“姑娘,那两人…你是怎么想的?”
“幸得郡主提醒,我想王爷和王妃应该另有考量。总归是相看,这个不成还有那个。天下贫寒之人多的事,我想应该能找到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反正我不急,我还巴不得都不成,我就一直陪着嬷嬷身边。”
秦嬷嬷又哭了,姑娘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
十五年了,她苦苦撑着挨到这一天,谁能想到结果是如此的令人失望。难道她的姑娘以后真的要嫁进一个清寒人家,过着操心柴米油盐的日子?
娘娘若是在天有灵,会不会怪她?
她两眼一黑,身体一晃。
苏宓连忙扶住她,她缓缓睁开眼,“姑娘,老奴没事。就是年纪大了,身体不中用了。”
“我不委屈,我也不难过。高门大户的锦衣玉食我不喜欢,我愿意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嬷嬷你也不要替我难过,我以后一定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秦嬷嬷岂能不知道姑娘是在安慰她,越发伤感难过。
她明知姑娘委屈,又能如何?她一个下人,又能去哪里给她的姑娘争上一争。她唯有在夜深人静时给姑娘的亲娘烧纸钱,盼着娘娘在天之灵能保佑姑娘。
黑漆漆的夜,小院越发静得吓人。
幽幽暗暗的夜色中,火光显得突兀而诡异。
冷风吹起,未烧尽的纸钱随风飞舞。秦嬷嬷慌忙用手去拦,追着被风吹远的纸钱。纸钱落地,她俯身去捡。
一抬头,对上的是熟悉的杏眼。
“姑娘?”
“嬷嬷,你怎么不睡?”苏宓问,捡起烧到一半的纸钱。
秦嬷嬷的神情在夜色中沧桑凄凉,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花白的发丝随风而散,皱纹显得那么的悲苦。
“姑娘,你也给你娘烧个纸吧。”
苏宓点头。
主仆二人默默地烧着纸,火光忽明忽暗。
“我家姑娘这么乖巧,你娘看到你定然欢喜。”秦嬷嬷说着,用衣角擦眼泪。要是娘娘还在,姑娘哪里会受这些年的苦。
“她真的会欢喜吗?我以为除了嬷嬷,不会有人喜欢我。”
“怎么会?姑娘这么听话这么懂事,她一定会喜欢的。”
“如果她真的喜欢我,她为什么生下我又不管我?”
苏宓的话让秦嬷嬷脸色大变,那双饱经沧桑的眼满是震惊,“姑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她?她可是你亲娘!嬷嬷不是告诉过你,她心性良善,那些事情都不是她做的,你怎么会…”
她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这不是她的想法,而是原主内心深处的埋怨。没有人知道多少个噩梦中醒来的夜来,那个小姑娘都会想自己的亲娘是谁,为什么生了她又不管她?
如果有可能,她宁愿不曾出生。
如果有可能,她宁愿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那样无处可诉的痛苦谁能知道,那种如坠深渊无人搭救的绝望谁能体会。除了她,没有人会知道。
嬷嬷不知,那个生母更不知。
“嬷嬷,我多想亲口告诉她。如果能选择,我宁愿她不把我生下来。你说她是好人,我相信。我也知道不能怨她不能怪她,她有她的苦衷。大公主捉弄的我时候,我害怕极了,那时候我真的恨不得自己是个死人。我想过要逃…逃得远远的,逃到一个谁也找不到我的地方…”
“姑娘……”秦嬷嬷震惊落泪,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些。姑娘以前从不说大公主捉弄的事,也不肯说自己的心思。是她没用,是她没有护好姑娘。她对不起姑娘,对不起娘娘。“娘娘,你听到了吧?你在天有灵开开眼吧,一定要保护姑娘平平安安,以后不会再受人欺,不会再受苦…老奴求求你了!”
她不停磕着头,苏宓拼命拉她。
“嬷嬷,你别这样。”
要是求死人有用,活人还用努力做什么。
秦嬷嬷自责不已,恨不得替自家姑娘受那些苦。她一个下人护主不力,对不起死去的娘娘,也对不起可怜的姑娘。
“姑娘,是老奴对不住你!”
“不是,嬷嬷,你从来没有对不住我。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活不到现在。在这个世间我只有你一个亲人,我多想带着你离开王府,离开朝天城。”
“姑娘,老奴何德何能……”
突然,苏宓大喝一声,“谁?”
秦嬷嬷心下一惊,哽咽声立止。她看到自家姑娘冲出院子。院子外一道黑影晃过,好像还跌了一跤。
苏宓没有追上去,站在院门外死死盯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她杏眼中一片沉思,说不出来的冰冷。
秦嬷嬷心慌慌地跟出来,语气中尽是担忧,“姑娘,你吓死嬷嬷了。以后遇到这种事情,不管是谁,你都别追。”
“嬷嬷,我知道的。”苏宓扶着她回去,“这里是王府,不会有人动我。”
如果有,她也活不到现在。
王府收留了她,自然不会让她出事。大公主何尝不是知道这点,所以从来不曾让原主受过皮肉之苦。
秦嬷嬷心跳得厉害,难免担心有人对姑娘不利。深宫后宅,多的是阴谋诡计。她家姑娘性子单纯,又不知人心险恶,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她不能垮,她不能倒下去。
她轻轻推开苏宓自己走,佝偻的身形在夜色中瑟瑟孤仃。
苏宓追上去,搀着她的胳膊。她推了几下没有推开,眼泪已是止不住。苍老的手握紧那双小手,泪水无声无息。
夜似乎很长,又是那么的短。
一夜辗转,醒来还得继续过日子。
正月十二,苏宓又相看了两位男子。一位是朝天城富户之子,一位是进京备考的举子。正月十三,相看之人换成一位教书的年轻夫子和一位家境不俗的秀才。
苏宓看得都很认真,同时一个比一个失望。
她从司马延的嘴里知道那位富户之子有一个通房丫头,那名举子与自己的书童不清不楚。还有那位年轻的夫子,居然是一个喜欢偷偷出入风月场所之人。更别提那个家境不俗的秀才,秀才的功名都是作弊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