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素惊愕地望向对面的脂粉楼,火光还在继续,只是很小的一簇,周围百步都没什么百姓敢靠近,只有官衙的人在收拾残局。
“那这里的人怎么还......”柳素不解,仰头去问顾九州。
认识顾九州这么多天,柳素第一次见他冷笑,冰凉凉的,沁着股冷意:“奇怪这里的人为何还是这么我行我素,丝毫不为死人所困扰,该享乐的享乐,该花天酒地仍旧是花天酒地么。”
“怎会有人为几条贱籍人命而困扰呢。”
“有人忙着生,有人忙着死,这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百姓自顾不暇,哪里有空闲去为旁人的死来悲春伤秋呢,小娘子,你这是太过以己度人了,不是人人都如你一般的。”
又是生平第一次,听闻贱籍人命不值钱的道理。
顾九州冲她笑笑:“世上能有几处像长安一样呢?上意不达下官,身处于炼狱中的人实在太多,是怎样也渡不完的,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这般好出身的,小娘子便忘了今日所见吧。”
顾九州今天说了很多次“不是人人都像小娘子你这样......”云云。
柳素有些生气。
出身如何,从来不是一个人能自己选择的,他们说,这叫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凡人从来各安天命。
景欢也摇了摇头:“你便如顾九州所言,将今日之事忘了吧,你出身富贵,沧夷不是你该在的地方。”
他们不知她的出身,却断言她出身富贵,他们不曾与她共处,却偏偏要以自己所想来揣测她的心意,难道她真的如阿爹所说,若果真有一日阿爹阿娘俱不在了,她便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了吗?
难道真的会是这样吗?
“我偏不。”她如此坚定,亦是生平最坚定的一次。
他们柳家是商贾世家,最不愿意的便是安分与平稳。
“我说我偏不。”她自信而明媚,嚣张又跋扈,像极了第一眼初见时的女匪风姿,那时景欢还想,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女子。
他走到柳素身边,低下头,对着柳素的脸,缓缓迎上去,嘴角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而柳素也就这么懵懵然的看着景欢凑近,像被点了穴位一样,一动不动的。
直到景欢呼吸间的温热气息喷洒在她脸颊上。
痒痒的,格外动人心魄。
柳素吓了一跳,动作幅度也格外得大,猛得后缩。
却被景欢捞在了怀里,他偏头在她耳畔,轻声道:“别动,替我遮掩一下。”柳素想回头去看,却被景欢死死按着肩膀。
街面上行过一队青衣人,为首的身着赤朱色蟒袍,被簇拥在人群中快步行过,一看便知身份极贵,像是宫里出来的人。
母亲身边的贴身内官林莽。
他这是......奉母亲之命带自己回去的?可是怎么会在永平坊出现呢?
细细算来,距离收到母亲信笺已有数日过去了,景欢却迟迟没有回信,沧夷行宫又不见他人影,堂堂一国皇子竟公然失踪,想来母亲此刻也是焦急万分吧。
“刚刚那人是......林莽?”顾九州人脉颇广,又熟识画像,早年还曾在太学中学习过,是以自然认得宫里的大红人林莽。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景欢。
二殿这是诚心想避着所有人了?
这事情,真是越发的有意思了。
“好没好呀,你快放开我!”柳素闷声问他,虽不晓得桓璟究竟在躲什么人,顾九州口中所说的林莽她更是听也没听过,只不过,她这人素来热心肠,区区一个小忙她不会不帮的。
景欢挑眉笑了一下:“还没有,他还没有走。”说着又将柳素的头往自己肩头深埋了几分。
柳素感觉自己快被闷死了。
“这小娘子,好骗得紧!”顾九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柳素这才晓得自己被景欢耍了,当即便咬牙切齿地瞪着景欢:“你作什么骗我,你这个骗子!”
景欢打开扇子,轻飘飘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再谈。”
脂粉楼不是什么有名的妓馆,若不是陶定山往日的旧情人素月也在其中,景欢是根本不会注意到这样一个地方的。
就在数日之前,景欢才与那素月聊过几句。
对于她的印象,止于“行为妖冶,大胆泼辣”这几个字。
但也确实什么也没套着,平白与那素月周旋了几日,劳心伤神,景欢还曾下令让毓宁此生都不得再提起此事。
景欢是素来不愿意同女子打交道的,包括柳素。
他的视线落在柳素面上,无端引发一阵头疼。
数日前他让暗十去偷偷摸过她的底细,昨日才有消息,原来这小娘子是长安侯家的千金,是真正的巨富之家,难怪挥金如土,出手极为阔绰。
景欢并不想得罪长安侯,况且,她是那个人的妹妹。
一想到自己的那个好友,景欢又是心中摇头,他说幼年生活困顿,蒙赖长安侯一家照顾,他才能安然长大,素素是他的妹妹,谁也不能伤害他。
所以,景欢想,自己这是替好友照看妹妹了?大约也是前世欠下的债吧,还得一时是一时,不过......倒不必叫顾九州知道了。
长安侯,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商人呐。
“梁大说,他们从脂粉楼中抬出了八具尸体,皆是被焚烧至死的。”顾九州缓缓道,他托着下巴,似乎有所考虑。
脂粉楼并不算一个大规模的烟花场所,比起菡萏院来倒是要高级上一点,那就是不会在大厅中就直接这样那样,大约因为脂粉楼的鸨母素月原先也是个有名的都知,所以办事还算文雅,都是等自己楼里的妓子自己愿意了,她才促其好事的。
“青天白日,若是突然失火,那么火势必不会一下子蔓延得将所有人都围死在里面,而脂粉楼又不大,然而失火之时竟未听见一声呼叫,所有妓子皆死在楼里,包括鸨母素月。”
这正是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那么,会是何人纵火,又有着如此的深仇大恨呢?”顾九州看向景欢。
景欢又看向柳素。
顾九州当即明白,柳素在这里,他们什么都说不了。
然而柳素却是不依:“凭什么不让我听?”她一向跋扈惯了,强词夺理起来还真是一套又一套的,直让顾九州和景欢头疼不已。
顾九州当然不会怜香惜玉,只是碍于二殿都没说什么,他自然也不敢有什么话头了。
正当此时,梁大抱拳进来:“大人,义庄的那具男尸有蹊跷。”
顾九州拧眉,那具男尸他也看过,身着天蓝色袍子,看着一幅读书人的打扮,面容虽被血迹脏污,可还是能瞧出是个清秀郎君的。
“他天灵盖上有枚银针。”满座皆惊。
第19章 修过 对上了线索?
顾九州惊的是,那日他去瞧时,那男尸分明是被割喉断头而死,怎么今日就变成了银针没顶而死,两种死法手段不同,那么凶手很可能不是一人,亦或者......还有什么别的阴谋?
“属下在那人下榻的客栈搜到一封信,还有......一些金子。”
循着线索,梁大同州府卫在那人曾出现过的地方一一盘问了过去,好容易找着了此人的下榻之处。
顾九州问他:“大约多少?”
“五百两。客栈老板说那人常不归店,是以失踪了这许多时日也没发现怪异之处,有人早早将他的客栈费用结过了。”五百两黄金,并非一个小数字,若此人住着客栈,想来应是外乡人过路或是投亲。
五百两黄金,掂量起来得有好几十斤重了,又怎会背着行一路呢?这是一个疑点。
而柳素惊的是:“那人......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
梁大仔细想了一番,而后回她:“湖蓝色,大约是杭州那边的绸子,我不懂这些,都是仵作说的,那仵作胆子大得很,还直呼是好料子,寻常人家穿不得呢。”说到这儿,梁大笑了笑,应该是想到仵作说这话时的神态了,配着那幅瘆人的场景,的确是有些荒诞怪异。
“仵作,还懂这些?”景欢发了问,一般仵作都只负责检验尸体,开膛破肚嘛,那自然是不在话下的,只是若要说能分辨绸缎种类,那大约,还是有些障碍的。
顾九州道:“沧夷城的仵作是从徽州调来的,那可是出了名的细致。”具体如何他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旁人谈论过一二,徽州的那个仵作是五年前来的,连着破了好几个大案,渐渐有了些名声,不为当地刺史府衙所留,所以才被打发到了沧夷来。
“徽州。”景欢细细琢磨起这两个字来,而后冷声道:“如今这些官员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他色厉内荏,斥得梁大一愣一愣的,摸着佩刀往后划拉了好几步,嚯,方才真是吓煞他了,梁大还以为景欢是对着自己斥责呢,吓得他险些落荒而逃。
“咳咳,咱们沧夷还是很好的。”梁大嗫嚅,似是要为自家正明,顾九州不敢看景欢,也没再说什么话。
景欢挑了挑眉,这沧夷是陪都,且近年来一直在他治下,自然容不得那些个腌臜之事。
顾九州忽然拱手向天:“自然是二殿的功劳,沧夷可是陛下许给二殿的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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