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神奇,谢小盈想,她竟在这个大晋朝,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她的手指悄悄搭在了宗朔的手边上,宗朔已睡熟,但还是习惯性地将谢小盈的手攥住。
男人掌温温热,谢小盈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是蓬勃的、稳定的。
这一刻,宗朔身上仍是那套玄黑的深衣,透着帝王的威仪。可谢小盈丝毫不觉得他是一个皇帝,他只是她女儿的父亲,是她……是她在这一世的……伴侣。
等时辰差不多了,谢小盈猜出声把他们父女喊醒了。
无忧年纪小,一睡着再醒来就忍不住带着哭腔闹。
宗朔倒是很快清醒过来,他反倒比刚才显得还精神些,见无忧这样困恹恹地不愿起,宗朔索性说:“别让无忧守岁了,叫薛妈妈抱她回去。有朕替她压祟,不必忌惮那么多!”
谢小盈笑了,当爹的疼女儿,真是怎么都不嫌够。她没执拗,只叮嘱薛妈妈一定用斗篷将无忧裹紧、裹好,一路抱着,千万别受风,这才放心叫她们离开。
宗朔漱口更衣,准备整装重新入殿。
谢小盈原本是想让皇帝先回去,自己避一避嫌,等上片刻再说。
却不想,宗朔直接伸出手,牵住了她,“盈盈,不怕,朕要同你一起。”
第135章 一家团圆 “朕的心意,你明白就是了,……
皇帝携着谢昭仪踏入昭德大殿, 让喧哗的宫宴一瞬间落入少顷的安静。
华灯高燃,鼓瑟吹笙。殿内明明还是依旧的歌舞欢腾,所有敬酒的、寒暄的朝臣与命妇却停下了动静, 众人的目光尖锐且好奇地投向了皇帝身畔袅袅婷婷踏入大殿的女人。
谢昭仪, 这个自成元七年开始显名的内宫宠媵。有人听说仁安皇后生前便被她恃宠生骄地欺到过头上,也有人听说谢昭仪得宠其实是被仁安皇后举荐。消息灵通些的外命妇, 已知道如今六宫大权是由谢昭仪所掌,众人便都觉得这女人颇不简单……关于这位谢昭仪身上扑朔迷离的传闻已越来越多,大家眼神里浓浓的八卦意味,让谢小盈隔得十丈远都能感觉到。
她有些不适应, 因这份八卦存着的善意并不算多。谢小盈很快从宗朔的掌心里挣出自己的手,低调地鞠身一拜,快速从皇帝身边退了开来,回到内命妇一侧设有纱屏的座席后面。
亏得她是女眷, 外朝臣子到底不敢直愣愣地盯着她看, 目光很快就落回了宗朔身上。
宗朔是有意让谢小盈在这个场合露一露脸,虽会引来一些非议, 但那是早晚都要产生的事情。宗朔情愿让这些声音尽早曝露出来,以便他察清众臣心意, 才能摸准来日如何行事。
谢小盈并不知道宗朔心眼里藏着这么多算计,她快步回到自己座位上,见杨淑妃关心地望过来, 她只解释:“无忧犯困, 陛下叫人把她送回去了。”
大殿上人多口杂,杨淑妃只冲她微微颔首,随即就领着宗琪也出去更衣了。
宫宴很常规地结束了,谢小盈总算明白皇帝等人为何对内教坊不屑一顾。因她们的歌舞确实重复, 每年大差不差就那些花样,如今连谢小盈都提不起多少兴趣,勉强熬完了一整夜。
她坐着肩舆回到颐芳宫内,没等进殿便让人先去传乳母问话,得知无忧回来就已熟睡,谢小盈总算放了心。
她困得直打哈欠,刚准备往寝殿里去,谢小盈就听到外头一阵喧闹动静。她有些奇怪地迈出去,万万没想到,竟是宗朔来了。
谢小盈立在廊亭的宫灯下,昏黄的光晕渗在浓浓的夜色里,透着静谧的温柔。
宗朔含笑朝她走过来,促狭道:“你从大殿跑得够快的,朕让赵良翰去追你们,竟没追上。”
“……陛下。”谢小盈叉手一礼,被宗朔直接拦住,她懵懵的,“这……除夕夜……”
谢小盈话藏在嘴里,没能完全说出来。
宗朔笑吟吟地盯着她,“是啊,除夕夜,正该一家团圆,盈盈,你岂能让朕孤枕眠?”
颐芳宫内的婢子内宦都退在几步外低着头,没人敢说话,可大家实在忍不住悄悄传递眼神。陛下向来只与皇后共度除夕与元日,今日竟破了规矩来颐芳宫,这是不是意味着……
谢小盈也想到了这一层,她错愕抬首,目光与宗朔交错,宗朔何其了解她,赶忙伸手捂住了谢小盈的嘴,压低声说:“朕的心意,你明白就是了,断不可自己问出来!”
谢小盈瞪大眼睛:“唔唔唔!”
宗朔扬着嘴角,心情极愉悦的样子。他松开手,改为去牵谢小盈,把人领进了寝殿里,“朕太乏了,明日还要早起祭庙,有什么话待过了元日你再和朕说,好吗?”
还能有什么不好?
谢小盈已经被宗朔的想法惊得大脑停滞了,她机械地点点头,喊人过来侍候宗朔更衣,两人没多久就倒在床上陷入昏睡。
第二日,谢小盈醒来时,宗朔已经走了有两个多时辰了。他见她累得厉害,没让人来扰,谢小盈就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连六尚局的人都在外头等了一阵子,准备给谢小盈道贺新春了。
还好谢小盈提前就让人准备了丰厚的红包,她洗漱后迅速到正殿内升座待客,将赏赐依次轮序发了下去。六尚局的人发现了,谢昭仪执掌六宫乃是最大方的主儿,她从不拿铜钱打赏,逢年过节都是人手一块金圆饼。元日为讨个好兆头,谢小盈赏的荷包里更是提前打好的小金葫芦,满满一大把,取“福禄多多”之意,里子面子全顾到了。
六尚局的人叩首谢恩,把感激说得诚心诚意,谢小盈听着悦耳的溢美之词,也不免露出笑来。
元日的讲究是要拜年,往常六宫嫔御们都要晨起先与外命妇拜中宫皇后,随后回宫拜自己的主位,过了晌午还要往凰安宫再去坐一轮,说上亲亲热热的体己话,既是要展现姐妹情深,也是为了去领皇后的赏。
今年既没了皇后,前后流程原本都省了,大家各自在宫所里拜一拜主位就是了。谢小盈的颐芳宫里没住旁人,她遣散了六尚局的女官之后便去给女儿塞压岁钱,哄了会无忧,母女二人正立在东侧殿的明间赏水仙,杜充容又来了。
谢小盈有些稀奇,“杜充容怎么今天还过来?”
她没拿杜充容当外人,直接让兰星把杜充容领到了东侧殿这边。
无忧认得杜充容,很主动地打招呼:“无忧拜见杜充容,充容新年好。”
杜充容满脸漾起笑意,给无忧手里塞了个红封,“多谢公主,也盼公主新禧万福。”
谢小盈揽着无忧,温和问道:“杜姐姐怎么这会儿来了?”
杜充容朝着谢小盈施了郑重一礼,“臣妾来给昭仪拜年,愿昭仪福寿长存,恩宠延绵。”
谢小盈先是一怔,转瞬间明白过来。杜充容何其聪慧的人,昨天皇帝前脚领着她到大殿上亮相,杜充容今日便立刻借着元日的特殊,来表一番忠心。谢小盈赶紧伸手去扶杜充容,莞尔道:“姐姐太客气,你如今难得独掌一宫,合该松快松快的,本不必特地再来我这里啦。”
杜充容笑说:“若没有昭仪提携,臣妾哪有今日的风光?既是‘本不必’的事,臣妾才更要做。做得越早,才能让昭仪明白和信任臣妾的心意。”
谢小盈实在钦佩杜充容这份敏锐与果决,杜充容尚且还不知道宗朔除夕夜是在颐芳宫留宿的事,便能精准地猜到皇帝打算,又这么快来与自己稳固关系。宗朔未曾点明的暗语,连谢小盈都要思量一番才敢确认,杜充容竟已有察觉。
而杜充容这样的七窍玲珑心,却一点都不惹谢小盈的反感。去岁端阳,杜充容虽有博宠的意图,但失败后再回到谢小盈身边,她便立刻调整了态度,收敛了对帝宠的图谋。每逢杜充容往颐芳宫来,不仅时辰上刻意避开皇帝会来的可能,穿衣打扮更是堪称朴素,丝毫没有半点艳丽招人的姿态。即便她偶然遇上皇帝,杜充容都会主动告退,表现出自己对圣宠的无意,以免令谢小盈忌惮。
时日久了,就算谢小盈与杜充容原没有什么深交的心思,也被对方的妥帖细致所感动,愈加将杜充容视作自己人。
此刻谢小盈伸手挽住了杜充容,认真道:“姐姐的心意,我已然知道了。往后姐姐切莫与我这样客气,若没有姐姐,这六宫庶务足够叫我焦头烂额、烦事缠身,更别提能与无忧有这样闲坐的好辰光了。虽姐姐常说感谢我,可我心里,也是十分感激姐姐的。”
爽快人都愿意与爽快人打交道,这样讲情分的说辞来往两番,杜充容便住了口,不再与谢小盈假客气,转而陪无忧玩了起来,直至正午,杜充容才起身告辞,给谢小盈留了清净。
谢小盈还没来得及安排与无忧的午膳,宗朔便已结束祭庙大典,回到了颐芳宫。
有了昨日的铺垫,谢小盈毫不意外会在元日看到皇帝了。
她张罗着让赵思明去提膳,一边歪着身子看宗朔换下沉重的裘冕,一边喊人去接女儿过来。
一家三口一起用了午膳,宗朔因天未亮就起了,非缠着谢小盈一起打了个午盹儿。谢小盈原本不困,实在拗不过宗朔这个缠人的劲头,只好陪着他去躺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