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周故所说,傅承禹遇袭地点在越州残月峡,那一带山脉绵延,埋伏的是太子的人,乾元钱庄接到的消息是太子要置傅承禹于死地,再嫁祸傅承浚,一举两得,周家是意外得到了消息,因此将她引到越州,想要保陆远思平安。
这才有了这样一出好戏。
可陆远思知道,太子的埋伏是傅承禹早已预知的,这绝不是傅承禹失联的关键因素,她没有把傅承禹的计划告诉周故,只是说太子谋略不足,就连周家一届商户都能得到消息,其他人要做手脚也不难,傅承禹绝不会阴沟里翻船。
对此周故倒是没说什么。
和其他富贵人家不同,周家上下,除了周玥嫁给了早已失踪的陆清外,没有一个子女和官宦人家有关系,甚至周家后人都不考科举,无一人入朝为官,因此周家虽然掌握着小半个大昭的经济命脉,对于权贵而言,也没有太大威胁。
又因为大昭提倡官不与民争利,有很多达官贵人会将产业交给周家打理,如此一来周家内部势力更加复杂,诸家势力相互制衡,消息四通八达,俨然是盘踞在大昭境内一只并不引人注目的巨兽。
因此周家以一届平民之身,能得到太子的行动计划,实在算不上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残月峡一带虽然并不算太乱,却也不代表太平,当地打家劫舍的土匪不少,其中以清风寨的悍匪为首,打劫过往商队,即便是朝廷车队都敢抢,即便是瑨王殿下未卜先知,也摸不透这些山匪的行动。”
以傅承禹的性子,他既然是要将计就计,怎么会算漏了这些山匪?
陆远思愈发觉得此事蹊跷,山路难行,直到月上中天他们才抵达残月峡附近的小镇,此地原本偏僻,因为处在官道附近,却也不算贫穷,只是此地多了很多官兵,即便是深夜,也能看到有人巡逻,很难说和傅承禹遇袭没有关系。
“小姐,殿下遇袭的地点就在前面,您今晚是在此地休息还是绕过这镇子直接去现场?”
他们两个外乡人深更半夜出现在这里,难免惹人怀疑,更何况陆远思也没有心情休息,让周故带路,二人直接绕过镇子,向残月峡而去。
越是靠近残月峡,紧张的气氛就越是浓郁,今夜月色并不亮,陆远思二人避开了几波巡逻的官兵后便放弃了骑马,只身向残月峡走,山腰上设了草棚,几十具尸体被摆在那里,只有两个守卫看着。
傅承禹遇袭少说已经过了一天一夜,尸体竟然还没运走,陆远思忍不住皱起眉头,周故解释道:“此地是越州边界,本就地广人稀,这残月峡附近最大的官职不过是个里长,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能在短时间内调来如此多的守卫,已经相当不错了。”
前面的路已经被围了起来,陆远思准备去里面看看,或许会有自己想要的信息。
可里面已经被收拾过,实在是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价值,只能依稀看见打斗的痕迹,陆远思看着地上被箭矢钉出的洞,心情愈发沉重,周故捏着鼻子说:“这地方血腥味也太重了,小姐,我看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要不我们还是……”
“周掌柜,”陆远思摸索着被利器砍断的树枝,头也没抬地问:“你为何要跟着我?”
“老奴也是担心小姐的安危啊。”
“那可真是多谢关心了,”陆远思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手上的一截树枝在指尖转了转,就在周故好奇地向她走过去的时候,树枝突然飞出去,瞬间没入灌木从中。在一片树木后,传来一声短促的痛呼,而后是一阵窸窣声。
周故很快反应过来,迅速冲进了树林,没一会儿手里抓着一个瘦小的少年走了出来。
“不过周掌柜觉得我还会再相信你吗?”陆远思向他走过去,伸手拔出了钉入少年大腿的树枝,他顿时惨叫一声,陆远思问:“你是什么人?为何出现在这里?”
那少年死死地捂住嘴,瞪大了眼睛看着陆远思,她脸上没什么表情,道:“现在闭嘴已经迟了,官府的人马上就会过来,你最好在那之前回答我的问题。”
“你……”
“她说的是真哦。”周故一点儿也不生气陆远思方才的话,抓着少年的肩膀一用力,他顿时疼得脸都紫了,却一直死死地咬着嘴唇,不敢再发出声音,周故说:“再不开口,这只胳膊就废了哦。”
“你们放开我!坏人!放开!”
少年猛地挣扎起来,却根本挣不脱,陆远思说:“别告诉我,你只是路过此地,我都已经动手了,就不必装什么单纯了吧。”
若是说脸嫩,陆远思这具身体如今才十八,也脸嫩得很,可她什么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明明比少年大不了几岁,却莫名地让人害怕,那少年瑟缩了一下,突然变了一副嘴脸:“你们是哪个山头的?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山头?这么说你是土匪了?”
少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猛地闭了嘴,他发现这些人狡猾得很,干脆什么都不说,周故道:“会收这么大的孩子的地方,那就只有清风寨了,清风寨距离此地有几十里,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少年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陆远思就知道周故说得八九不离十,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这个周故隐瞒的似乎有点多。
陆远思指了指自己来的方向:“看见那些影子了吗?落到官府手里,你可能不怕死,你知不知道清风寨会怎么样?今日在此遇袭的人是当朝皇子,平日越州剿匪你们不怕,朝廷的千军万马,你们怕吗?”
“你胡说!”少年一下子提高了声音,“那个人一点排场都没有,怎么可……”
“你果然知道。”
找过来的官兵在少年出声的时候发现了他们,瞬间警惕起来,举起长矛打算向这边围过来:“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这里戒严了?赶紧出来!”
少年终究还是有点怕被官府抓住的,陆远思道:“你是想回答我的问题,还是想我把你交给他们?”
“里面的人出来!”
随着官府的人越靠越近,那少年受不了了,大喊“我什么都说!”陆远思抓住他的肩膀躲进树林深处,官兵反应过来,很快追过来。
但他们怎么可能是陆远思的对手,天色又暗,陆远思很快甩开了他们,为防官府反应过来围山,直到离开残月峡范围,天边都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她才找了个地方把少年放下。
“现在说吧。”
一天一夜的高强度搜索,陆远思似乎一点倦意都没有,少年的一路上被她抓着走,脸色都有些苍白,他腿上的伤并不重,血已经自行止住了,又见陆远思一路上并未伤害他,胆子倒是大了起来:“姐姐,你都跑一晚上了,你不累吗?”
“你还想再跑一晚?别耍花样。”
“哦,”少年瘪了瘪嘴,说:“前天……哦,现在不能叫前天了,大前天,有两伙人在那里打架,我们当家的收了那个人的保护费,当然得保护他的安全,所以就让我来盯着,现在他们已经回去了,我留下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没有收拾干净的。”
那少年只有十四五岁,脸上的婴儿肥尚未褪去,尤其陆远思以一个异界的灵魂来看,更像是一个小孩子,原本是最能给人好感的,可陆远思心系傅承禹的安危,对这小子的满嘴胡扯愈发没有耐心。
她粗暴地掐住少年的脖子,少年下意识地往后倒去,脑袋咚得一声撞在了树干上,陆远思的声音很低:“老实点!”
少年被掐得眼泪都出来了,却偏偏没有办法挣扎,只能拼命地去掰陆远思的手,那力道却越来越小,陆远思被怒气淹没的理智终于在少年越来越微弱的挣扎下略微恢复,松了手。
新鲜的空气重新灌入,那少年蜷缩起身体,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陆远思想起傅承禹,他的身体向来不好,此刻不知人在哪里,若是受了惊、受了凉,即便是没出什么事,也得难受好一阵子了。
她握紧了袖子下的手,等少年的咳嗽稍微缓解了些,才道:“清风寨距离那里几十里,他即便是交‘保护费’,那也是附近的寨子最先出手,轮得到清风寨?我怎么不知道清风寨是这么个惩恶扬善的地方?我没空和你耍心眼,我要找人,现在人不见了,我第一个就去清风寨,有你没你都一样,懂吗?”
这少年说得倒是有一点线索,按照傅承禹的习惯,他要先解决这些土匪可能带来的麻烦,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装作行脚商,提前交好过路费,这也是大多数商队的管用套路,花钱买平安。
但是傅承禹不可能舍近求远去打点清风寨,他大概率是给附近的寨子都给了好处。
但这过路费只能保证他们不下山打劫,可不能让他们“救人”,这清风寨究竟为何会出现,是一个大问题。
“咳咳咳姐姐……”少年眼睛里挤出了眼泪,他歪着脑袋说:“那个人真的是皇子啊?我还没见过皇子呢,他长得可真好看……”
“你在找死?”陆远思已经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她捏起少年的下巴,“晓之以理”地说:“若是他少了一根汗毛,你们清风寨,一个人都别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