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陆清毕竟有个当朝阁老的父亲,虽然父子情分不怎么样,毕竟同气连枝, 不知陆应是否会出手。
当然,若是陆清一直在军中, 并且站稳了脚跟,陆家文武皆沾, 未必能挺得到那时候。
但齐盛的话至少说明了一件事,即便是抛去陆远思的关系,陆清这个人,与他们也是有点渊源的。
齐昧抱着胳膊躺在外间的小榻上,有些兴奋地说:“那要是这么说的话,殿下和王妃也算是世家之交?不过你说陆将军为什么会突然失踪啊, 苏家当年的主要势力分布在西北,陆将军能和小将军交好,应该也是在那一带,怎么来了越州,还做起了土匪,这么多年都不联系家里,啧啧……难怪王妃不愿意认他。”
“齐昧。”齐盛说了他一声,齐昧就乖乖地闭了嘴,不敢再说陆清的闲话了,不过他今天知道了这么一个不得了的秘密,有些兴奋,憋了没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哥,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陆将要落草为寇啊?”
“不知道。”
陆清失踪时,齐盛也只不过十岁左右,能记得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
而现在陆远思嫁给了傅承禹,关于陆清的事就属于傅承禹的家世,没有他的吩咐,齐盛更不可能主动去查。
“你们先下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就行。”
内间的房门被打开,陆远思吩咐了一句,齐盛点点头,带着齐昧离开了。
从陆远思来后,清风寨就撤掉了监视他们的人,他们的活动范围也不再是一间小小的屋子,甚至专程有人为他们收拾出了休息的房间,简直就是请他们来做客来了。
傅承禹在床上又躺了两天,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陆远思就在床边守了他两天,宋巍等人也来拜访过,但都被拒绝了。
这会儿正是晚上,陆远思正在给傅承禹喂药,她没做过服侍人的事,虽然已经学了两天,还是有些笨手笨脚的,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傅承禹似乎是被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刚喂进去的药全被咳了出来,弄脏了干净的亵衣。
陆远思有些紧张地擦掉了他嘴边的药渍,她半扶起傅承禹,捏开他的嘴防止他被口腔中剩余的药呛到气管,食指从傅承禹苍白的嘴唇上擦过去,他又咳嗽了几声,睫毛细微地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陆远思没发现,她在专心检查傅承禹口中还有没有异物,指尖碰到他口腔中柔软的皮肤,指节磕到了傅承禹的牙齿。
“唔……”
刚刚睁开眼睛的傅承禹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一时有些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他的眼睛一眨,浓密的睫毛像是蝴蝶翅膀,快速轻柔地扑闪了一下,掉下生理性的眼泪来。
陆远思终于被这动静惊醒,她一抬眼就看到了傅承禹泛红的眼角,刹那间仿佛时间都静止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收回的手,不知道自己是否很好地管理了表情。
见傅承禹醒来,陆远思什么都没说,她站起身来,去拿剩下的药,被按下暂停键的时间终于重新流转,傅承禹猛地抓住她的手,动作迅速得陆远思都来不及躲开,还剩大半碗的药汤全部洒在床上,浓郁的苦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但傅承禹什么也不管,他紧紧地抱着陆远思,像是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
“真的是你……”
傅承禹的声音有些沙哑,哑到陆远思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她只是觉得傅承禹把自己抱得太紧了,整个人都细微地颤抖着,就好像只要他一放手自己就会不见了似的。
陆远思逼着自己硬起来的心肠也软了,她拍了拍傅承禹的背,问:“做噩梦了?”
傅承禹不说话,陆远思就任由他抱着,浓郁的药香充斥着鼻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开了陆远思,还带着一点鼻音,低声道:“嗯。”
陆远思让他逗笑了,又很快反应过来,板起脸道:“做噩梦你倒是知道害怕了,你以身做饵深入虎穴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
熟悉的语气和熟悉的人,傅承禹突然笑起来,对陆远思张开了双手,歪着脑袋说:“我说过我们能再见面的,将军。”
陆远思有些疑惑,过了一会儿猛地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傅承禹,那是陆远思从未有过的失态,她瞪大了眼睛,就连声音都提高了几度,又因为最后一点理智而生生地压下来,以至于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怪异:“展钺?!”
可面前的人分明就是傅承禹?
展钺也能像她一样来到这个世界上吗?
她来到这里的代价是陆远思服毒自尽,那展钺呢?傅承禹现在在哪儿?
“远思,我回来了。”
“你……”陆远思有些混乱,她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了:“你别说话,不,你是展钺?还是承禹?”
傅承禹的笑容很轻,却很真,像是真正地踩到了实地:“如果我是展钺,将军还会像现在这样担心我吗?”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傅承禹做了数年的展钺,他带着现世的记忆去爱陆远思,见证着她从初露锋芒的少女长成权倾朝野的将军,而对陆远思而言,他只是一个曾经伸出过援手的陌路人。
陆远思不能明白短短一面之缘,何以让人倾心相许,不明白在她的世界中,男子所需要承受的究竟是什么,甚至不明白展钺的目光追随了她多久。
那时的陆远思不通情爱,她所能做的,只是将受自己连累的展钺救出来,给他一个容身之地,让他能够度过因为过度损耗身体而所剩不多的余生,然后一遍遍地看着、听着展钺所做过的一切,陷入茫然的惭愧和不解中。
但傅承禹并不在意陆远思的回应,他从被陆远思爱着的时代而来,又参与着她灿若朝阳的过去,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安排了。
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一朝梦醒,傅承禹再见到陆远思,忽然想要知道,她究竟是如何看待展钺的。
这原本是一个十分友好的提问,陆远思却避之唯恐不及,她混乱地捂住了眼睛,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会的,我当然会担心你。”
“但是这不一样,”这样的答案让傅承禹不知道该不该吃醋,陆远思的神色却很认真,她陷入了什么痛苦的回忆,眉头紧皱着,沉默了很久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常无异:“展钺,我遇到你的时候,还是个狗屁都不懂的混蛋,是你教会了我尊重和爱。我爱承禹,或许对你来说很残忍,但这就是事实,我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你,不知道对你的感情是什么,但我知道我爱的人是谁,我……很爱他,所以……”
到底陆远思也不是个擅长掩饰情绪之人,她的声音里泄出一点哭腔,很快被她憋了回去。陆远思看向傅承禹,眼睛发红,像是在忍耐着什么:“所以……你能不能……把他还给我?”
陆远思的声音颤抖着,她不敢去想象,如果面前的人是展钺,她应该怎么办?
她拿这个人没有办法,仿佛怎么做都是错的,他不要自己的怜悯,不要她的补偿,可除此之外她给不了别的了,但他占的是傅承禹的身体,那个霸道又会撒娇的承禹或许永远都回不来。
这个念头几乎让陆远思崩溃。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面临这样的境地,面对着一个自己最对不起的人,她怎么找得回自己的爱人?
“远思,远思……”
傅承禹被陆远思的状态吓到了,他并不知道展钺的死对陆远思来说意味着什么,在傅承禹看来,自己只不过是在过去的陆远思生命中走了一遭,什么都没有留下,一切只不过是他单方面的私心,然后他又私心地想要个评价,却把陆远思吓成这样。
傅承禹鞋也没穿,跑到陆远思身边抱住了她:“远思,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别怕别怕……”
明明是如此熟悉的人,陆远思却觉得陌生极了,她开始分不清展钺和傅承禹,陷入深深的痛苦和自我怀疑。傅承禹捧起她的脸,掌心因为发热而带来过高的温度,耐心又温柔:“对不起远思,我不吓你了,没事的,你看看我是谁,远思?”
记忆和现实像是纠缠着,陆远思茫然的看着近在咫尺地这张脸,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如果她分不清展钺和傅承禹,那么她自以为情深刻骨的爱又是什么?
怀疑的种子在陆远思心里扎了根,然后迅速茁长成长,像是植物绞杀,抢夺了希望和爱意的生机。
他看见傅承禹踩在地板上的脚,问:“你不冷吗?回床上吧。”
傅承禹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说:“方才有些着急了,现在才发现有些脚软。”
陆远思:“……”
她怎么连这都能搞错,承禹和展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这里啊……
展钺的爱来得莫名其妙,汹涌得像是洪水,永远不需要陆远思的回应,虚幻得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但傅承禹不是这样的。
“我抱你。”
以陆远思和傅承禹的身高,她把傅承禹打横抱起这样的动作原本是十分怪异的,即便傅承禹的接受能力再强也不会觉得舒服,可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姿势,顺手抱住了陆远思,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变成了展钺,他是你说的有所亏欠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