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总觉得这一切跟闹着玩似的不太真切。她想了想又问:“那若是妾当真无法有孕呢?侯爷还不纳妾吗?”
他默了一会儿,抬手轻抚她满头柔顺的青丝:“那便不要孩子。”
姜韫在心里哼笑一声,她才不信。
但沈煜表露出的这份在乎远超她预料,倒是件好事。
她含笑揭过这一茬儿,想和他谈谈姜家的事。
正琢磨着怎么开口之时,侍者进来禀告热水已经烧好了,可以沐浴了。
她轻咬了一下后槽牙,还未有动作,便被沈煜打横抱起来去净房了。
蒸腾的雾气缭绕着,扑面而来,与此一同而至的还有连绵的困意。
她已经一整夜没阖眼了。
待得人坐进浴桶,她忙不迭把沈煜赶出去,打算三两下洗完了出来和他好好谈一谈。
却未料她实在是累极了,不知不觉在浴桶里昏睡过去。
沈煜在外头等了半晌没听见里边动静,犹疑了一会儿还是进去了,便见她靠坐在浴桶中间双眼紧闭,脸颊被雾气蒸得嫣红,已然睡着了。
第29章 柳暗 你是我沈煜的夫人。
浴桶中的热水已经温了, 沈煜取了干净的衣袍将人捞起来抱回榻上。
姜韫依偎在他的怀里,睡得很沉,并不曾醒过来。
长久的精神紧绷之下, 一口气松下去便再也支撑不住了。
沈煜将人轻搁在榻上,为她盖好被褥, 末了, 低头在她眉心轻吻了一下。
他在榻边坐着, 垂眼凝视她娇研秀丽的睡颜, 一整颗心都软了下来。
本以为山穷水尽束手无策之时,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韩靖安那小子这主意倒是不错。
昨日二人饮酒之时,韩靖安死缠烂打问出了他所烦之事, 还嘲笑他轻易动了心,为一个女人喝闷酒。
“真是没想到,煜哥你竟有为情所困的一日, 真是稀奇得紧。”韩靖安仰头大笑, “你都把人娶到手了,还愁什么?出嫁从夫, 她不得指着你过一辈,死心塌地地跟着你啊。”
彼时沈煜万分后悔松口吐露真言, 冷冷看着他不作声,心里笑他天真。
姜韫那样的女人就没有出嫁从夫那一套,八成是从小到大被姜家人耳提面命惯了的,眼里除了维系姜家的利益再无其他, 夫家在她眼里压根儿无足轻重。前世她便为了姜家和他争锋相对了十年, 吃了那么些苦头,依旧舍生忘死地为姜家冲锋陷阵。
且她面子芯子两个样儿,就算表面上装出一副死心塌地的模样, 心里指不定怎么盘算着为姜家谋利。
“你嫌她冷淡,就和她直说啊,把你的心思一五一十地告诉她。”韩靖安难得有在他面前指点江山的时候,心情异常愉悦,饮了口酒,又道,“你什么都不说,成日里冷着张脸,好像娶了人家是多么勉强似的,她没惧怕你都令人佩服了,自然是与你相敬如宾。”
沈煜蹙着眉,并不赞成他所言:“做的不比说的真?”
他自问成婚以来耐着性子处处护着她,纵容她。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瞧出来他的心思。
未料韩靖安就没长眼珠子,他嗤笑一声:“煜哥你今日不说,某还以为你当着是勉为其难不得不接下圣人的赐婚圣旨,才娶了姜四娘呢。你怕是连对她笑一笑都不曾吧?整日里板着张阎王脸,脑门上就写着‘勉为其难’四个字。”
沈煜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可这种矫揉造作的话可怎么说得出口?
韩靖安显然十分了解他,举起酒杯敬他,给他出主意:“话说不出口就闭着眼说呗。来,煜哥,某再敬你一杯。”
“闭着眼?”沈煜挑眉,“你是说装醉?”
韩靖安老气横秋地道:“试试呗。若是还不行,就赶紧生养几个孩子。女人嘛,有了子嗣心就定了。”
“你哪学来的这些?”沈煜瞧他这模样眼疼得很,拿筷子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惹得他跳起来要还手,又在他冷硬的目光之下坐了回去。
只不过昨夜当真是喝醉了,很多事都失了控,直到肩头被她狠狠咬了一口才清醒了些。
沈煜思及此,不由抬手摩挲了两下肩头,竟依旧隐隐作痛,扭头一瞧,两串牙印犹带血痕,触目惊心。
这狠劲儿若是咬在他脖颈上,再重一些,恐怕连命都被她收走了。
沈煜忽然转头看向了角落里的花架。
她昨夜想给他喝的是什么?
大半夜不睡觉爬起来给他弄什么喝的?
……
姜韫直至晌午才幽幽转醒,醒来之时沈煜已经不在屋内了,说是去了官衙。
锦瑟进来服侍她起身梳妆,她迷迷瞪瞪坐在妆台前,记忆渐渐回笼,倏地一下子转头望向角落里花架上的盆栽。
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就睡着了?
此刻瞧见那盆栽依旧好生摆在那,并无人翻动过的样子,她这才松了口气,尔后低声吩咐锦瑟:“去换一盆花来,这盆不要了,丢到府外去。动作快些,别让人瞧见了。”
锦瑟不解,在她的催促下满腹狐疑地去照做了。
将那盆栽扔掉之前,她低头闻了一下。可不就是她昨日煮的醒酒汤的气味吗?
娘子将醒酒汤倒这里面作甚?还如此紧张地让她立马将之换掉。
待得一盆新的盆栽摆了上去,姜韫才定下心神。
晚间她摆好席,候他回来一道用膳,左等右等不见人,一时恍惚回到前些日子和他冷战的时候了,倒显得昨日像是个不真切的梦。
也说不清是噩梦还是清梦。
到最后菜都凉了,既没见他回来,也没人回府报个信。
姜韫心里冷笑。还说什么下回不会再如此了,当日便食言而肥。
装腔作势,她险些还真信了。
白日里让人回姜府打探了消息,姜韬被禁了足,而姜禄依旧停职在家。
她等不及想探探沈煜的口风,琢磨他在这两件事背后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夜渐渐深了,她实在坐不住了,再不愿等他,兀自洗漱后上榻歇息,翻来覆去良久才渐渐入眠。
恍惚又梦到前世了。
姜韬出殡那日,她在紫宸殿前跪得头昏眼花,手脚发软,只靠一口气撑着才没倒下。
模糊的视线里,她瞧见一道瘦削挺拔的身影自那大殿中出来了,一步步朝她走近。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便也越来越清晰。
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好似从不曾愧疚过哪怕一刻。
她仰起头,冷冷睨着他,目光里的恨意不加掩饰。
沈煜并未在她身边停留,兀自目不斜视地绕过她,不紧不慢地出宫去了。
若说冷血无情、心硬如石,她姜韫自认还远远比不上他。
梦境里混乱一片,她睡得迷迷糊糊之时,忽觉身后有人带着一身寒气靠过来了,将她拥入怀里。
沈煜垂眼望着她睡着时显得格外柔和无害的一张脸,拥着她的手臂下意识渐渐收紧,过了片刻,又忍不住低头在她圆润滑腻的肩头上狠狠咬了一口。
姜韫疼得整张脸都皱起来了,一下子从睡梦里醒了过来,便见沈煜咬着她肩膀不松口,顿时吓了一跳,惊呼:“疼!”
沈煜眸光晦暗,缓缓松开了,刚微抬起头,又掐着她下颌,低头吻下去,气势汹汹。
姜韫被吻得晕头转向,只觉他跟发了疯似的,时不时发作一下。
最后他放开她时,她轻轻喘着气,狠狠瞪了他一眼。
沈煜面色平静无波,好似没瞧见一般,竟像极了她梦里紫宸殿前的那一瞥。
她顿时有些气闷,正欲质问几句,忽闻他似是不经意的一问——
“架子上的花儿怎么换了?”
姜韫心口一跳,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先头那株一只不开花,瞧着心烦,便换了。”
他毫无所觉的样子,拢在她肩头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她纤细的脖颈和锁骨,闻言只是淡淡道:“你急什么?过些日子再暖和些便开了。”
她没接话,心跳没来由地加快,总觉得他的手下一瞬便会用力掐下去。
沈煜也不再问些什么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横亘着,化作无形中的崇山峻岭,叫人怎么翻也翻不过去似的。
姜韫再无睡意,迟疑了半晌,到底还是出声问:“侯爷赠了把剑给姜韬?”
他轻“嗯”了一声,又再无动静了。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想起他前世害死了姜韬也是这般无所谓的样子,不由声音微冷地问:“侯爷为何非但不拦着他,还赠他剑?妾不是和侯爷提过的吗?劳烦侯爷不要同他比试,让他断了练武的心思,侯爷当初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鼓动他往战场上跑了?”
沈煜发现自打自己的心思被她知晓了之后,她说起来话胆子大了不少。无非是仗着他纵容她,便懒得再虚与委蛇,甚至敢试探着伸手拔虎须。
面上是这样,心里还不知在盘算什么。
再无比她更心狠之人了吧。
他怎么就偏偏对她动了心?
于是他声音更冷:“他自己要去,拦他作甚?”
姜韫瞠目,气血翻涌,想起如今姜韬被禁了足没机会再去了,才缓缓按捺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