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厚重的城门沉沉地关上,楚荧和江斜,彻底分割在两个世界。
“秦副指挥使看了我和阿荧多久。”江斜懒懒地将手抱在胸前,毫不见将战前的紧张,反倒是和秦穆尧聊了起来。
“……”秦穆尧沉默着跳过这个话题,当初是他自己没有人情本心,如今早已于事无补,他也不该再去打扰别人的生活,“她过得好吗。”
江斜只眯眼看着城门关上,又悠悠地看向远处靠近的军队,轻佻问道:“前夫哥如何觉得呢——又或者说,妹夫。”
秦穆尧默了许久,然后沉默着,将萧宸拜托他带给江斜惯用的剑递给江斜:
“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如今我来,我的立场便是要守好京城,不能容乱臣贼子威胁圣上。”
林三领着马车,一路驶向承阳候府。
楚荧匆匆进了承阳候府,虽是大清早,但是这般情况之下,承阳候府里的人倒是也无法安眠的,一家人看见楚荧回来,又忧又喜。
“荧儿……”夫人李柔看着满身狼狈的楚荧,担忧开口。
“母亲,我无事。但是夫君还有他要做的事情,所以没有跟着荧儿一同回府。”楚荧笑着答,又看向公公江毅,平静开口,“我马上要准备进宫面圣,烦请公公带儿媳一同前往。”
江毅看着面前沉着果决的楚荧,沉默着点头。
“少夫人还要去忙吗……”素雪一直悄悄跟在楚荧,心里心疼,但是看见楚荧面上果决又冷静的神色,却知道不是该多问的时候。
“备热水,准备进宫的朝服,稍作休整,我马上带人进宫面圣。”楚荧眉目清冷,一字一句,皆是果决。
沐浴,焚香,梳发,更上进宫面圣的朝服,井井有条,繁琐却又迅速。
当天色终于从阴沉中抛出一缕微弱的天光、而城门之外,程伟率领着从西北而来的军队,也只剩下一里路便要兵临城下,素雪沉默着,将最后一支发钗插入楚荧的发髻之中。
楚荧看着镜中庄重的自己,平静起身,带着玉兰和林谣,走向前往皇宫的路。
第107章 正文完结 “阿荧。”
天色略亮起来了些, 车帘之外依旧是连绵的阴雨,京城的街道宽敞又平整,除了今日城门紧闭, 与以往没有任何的不同。
承阳候府的马车行得平稳,楚荧微阖着眼, 手中攥着江斜给她的那一柄折扇, 指尖抚摩过扇面的纹理。
“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来皇宫……”林谣小声地抱怨着, 打破了这份死寂。
楚荧懒懒地抬眼:“难不成是我逼你回京城的么。”
林谣自知理亏, 瞪了楚荧一眼,又咬着唇噤了声。
“少夫人,到了。”外边的车夫将车停在宫门之前。
楚荧将目光落在一旁的玉兰身上, 轻声问:“玉兰,你想好了吗。”
再次回到京中,面对这熟悉又陌生的街巷, 玉兰早已是泪流满面, 看着面前的楚荧,重重地点头:
“当年的错, 如今能给奴婢偿还的机会,奴婢定然万死不辞。”
青灰色的天空, 庄严肃穆的宫墙,参差错落的重檐,古朴又压抑。
楚荧轻吸了口气,外头已是有萧宸的人候着, 接楚荧下车悄悄从侧门先进宫。玉兰和林谣一身寻常下人的宫装, 跟在身后。
卯时到,宫门开,诸臣入宫觐见。
大殿是王朝百年来不变的辉煌雄浑, 官员分立于大殿之下,敬康帝着金黄龙袍至,文武百官叩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爱卿平身。”敬康帝面上无甚表情,视线淡淡地扫过殿中的众人,微微带了些平静和煦笑意,“今日倒是稀奇,朕已是许久未见堂兄和堂侄来上朝了。”
兆亲王今日着一身赤红色官服,带着独子萧振一同前来早朝。
“臣有要事欲同皇上禀报商议。”兆亲王同敬康帝年纪相仿,也是保养得当,笑得内敛又得意,也是笑着答。
“哦?竟有这般要事——”敬康帝微微颔首,看向众人,“诸位爱卿有何要事要奏?”
“父皇,儿臣有事要奏!”
百官最前列,太子萧端朗声开口,剑眉星目,意气风发:“父皇,早有承阳候府世子江斜伤我一事在前,后有楚家长子楚鸣玩忽职守、使狱中囚犯逃跑一事,两家又有姻亲关系,不可谓不可疑,儿臣恳请父皇,处置江楚两家,以儆效尤!”
敬康帝挑眉,答:“朕早前便说,此事疑点众多,如今事情还未得清白,断然处置,未免不够谨慎。”
承阳候江毅面色一寒,出列:“皇上,承阳候府同楚家向来对皇上忠心耿耿,自然不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太子殿下此话,便是硬为江楚两家安加罪名,还请皇上明鉴。”
“清者自清,求皇上明鉴。”楚浩不善言辞,面上却也沉着正直。
“皇上!”太子的祖父王大学士也是出列开口,“此事还需如何查?太子殿下在林中受伤也是真,楚家小儿看管的犯人凭空逃跑也是事实,还有什么可辩!”
王大学士声情并茂,言辞恳切,说完,便跪倒在地,叩首行礼。
“王爱卿,朕已说过,在这件事彻底水落石出之后,朕必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说完,兵部侍郎孙睿也是直直跪下,接上话来,冷静道:“皇上此般行为,正是纵容乱臣贼子在朝中横行,皇上可是要因当年死去的淑贵妃包庇两家?”
“谋害皇子,形同谋逆,乱臣贼子,罪责当诛啊皇上!”王大学士凄凄惨惨高呼一声,然后匍匐在地。
而伴随着王大学士和兵部侍郎孙睿匍匐大礼,朝中近半数的官员,也是同时跪拜在地,一齐道:
“——谋害皇子,形同谋逆,乱臣贼子,罪责当诛。”
当年敬康帝便对淑贵妃江怡的宠爱可冠六宫,为江怡一人置后宫旁人为虚设,早就遭到众人不满,宫中坊间皆流出淑妃是祸国妖妃的传言。人都已经去世七年,如今竟又被人拉出来置喙,敬康帝也是不由地神色一凛。
“孙侍郎,我母亲早已去世多年,父皇何须顾虑这些,再去包庇臣子。”萧宸冷声道。
“爱卿这话是在说朕是昏君?”敬康帝看着殿下近半数跪倒在地的王家党羽,不由得话音冰寒。
“臣不敢。”
敬康帝发笑:“你有何不敢?你这可不是在逼朕?”
“端儿他们说得也有理,皇上先莫气。”兆亲王忽然在一旁气定神闲地开了口,“臣这边也有事要奏。”
“堂兄有何事?”
兆亲王慢悠悠地道:“臣已在京城中住了多年,如今,臣想回封地了,求皇上恩准。”
皇上终于冷笑出声:“堂兄若想回封地,直接同朕讲便是了,何须派兵京城下。”
此话一出,除了集体跪伏在地的太子党羽,满朝皆惊——谁都不知道,兆亲王竟早就生了反心,如今已是兵临城下。
“陛下这些年,对老二心未免也太偏了些,连我这个做堂叔的都要看不下去了。”兆亲王缓缓笑道,“我今天,不过也只是想帮帮端儿罢了。”
“哦?那堂兄想如何帮朕的太子?”敬康帝脸上却没有露出太多意外之色,不怒反笑。
“横竖端儿都是当朝名正言顺太子,如今这么多人看着,堂兄不如就此留下传位诏书,也省得朝中大乱不是。”
兆亲王的话音在殿宇中回荡,他说得镇静、掷地有声,落进旁人耳中,却是令人心惊肉跳。
内联合京中世家,外以兵力要挟。
这是真正的逼君。
大殿之中,皇上于龙座冷眼看着殿中,自己的好太子伙同京中名门下跪施压、贼心不死的堂兄兆亲王虽是恭敬站着,却是满面笑意、楚家和江家人跪拜在地,面上不卑不亢、剩下的皇子和诸臣都静静站着,面上或是惊异或是迟疑或是愤怒。
人心惶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等着龙椅上人的回复。
吱——
沉重的殿门忽然被人缓缓推开,殿外大雨如瀑,雨水冲刷在皇宫冰冷砖石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臣女楚荧,今日有事要禀。”
抬脚踏进大殿的女子一身深烟色的朝服华美精致,衬得肤色雪白,眉眼如画一般,乌发挽起,发间珠钗美好,更显生动,腰间无甚坠饰,唯挂着一柄折扇,身后跟着两侍女。
“奏。”敬康帝淡淡地开口。
看见这道笔直的身影,王大学士先是惊愕,楚荧同江斜不是早就离京了么?又很快反应过来,大声喝道:“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女人岂能妄议国事!”
“国事?”楚荧冷冷看了殿中跪伏的众人一眼,“若是如今大学士勾结兆亲王府,公然逼君也能算得上什么国事的话,那还有什么事是不能的?”
“你放肆!——小小女子,口中一派胡言!来人!还不把这妖女拿下?”
楚荧抬眸,对上王大学士的目光,平静出声:“国土之内,惟皇上是天子,今天没有陛下的命令,谁敢动我?”
敬康帝轻笑一声,开口:“奏。”
王大学士和孙睿率领百人一同叩首:“皇上!”
“朕说,奏。”敬康帝一字一句,话音冰冷果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