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问吗。”楚荧看着虚张声势的林谣,不怒反笑,“你们的表情不是很明显吗——我夫君并不是很想听你说话。”
林谣的脸顿时煞白,纤弱的身子似是摇摇欲坠。她最怕看到的,便是楚荧这般毫不在乎又通透的模样。楚荧不争不抢、满不在乎,却什么都比她要好。
“罢了,此处荒郊野岭的没有驿站,你自己找个地方躺吧,我们的人就在附近,很是安全。”楚荧摆了摆手,“无事的话我先回了。”
“表姐!”林谣犹豫半晌,最后红着一双眼叫住了楚荧,然后再楚荧有些惊愕的目光中,忽然跪在了楚荧的面前,“之前的事是阿谣不对……求表姐带我回京。”
火堆还没烧完,残留的火苗还在跳跃,残留着些许暖意。
林谣将斗篷垫在身下,又将自己的身子抱紧蜷缩在一起。
“你要同我说什么。”楚荧平淡问。
林谣已经很久未跟人讲过心事,但是看见自己看不惯五六年的楚荧,林谣突然有些迷茫。
“表姐肯定很好奇,我为什么在这里——我是从京城里逃出来的。东宫忙得焦头烂额,无暇管我,我受够了他随便把我当成玩物百般羞辱的生活,便终于偷了钱财跑出了东宫——但是我不像表姐,我无依无靠,害怕又被他抓起来,便随便陪了个富商一夜,求那人送我出京城。”
她其实并不是想跟楚荧说什么,但是只是想有人听她说话,自顾自地一个人讲着。
“那你让我把你带回京城做什么。”楚荧问。
林谣咯咯地笑起来:“我原本以为,只要跑出那人的手掌心,天下之大,以我的姿色才华,必能有容身之所——但是出了京城,处处危险,吃不饱穿不暖,我才觉得,就算在京城里以色侍人也无甚不好,至少吃穿用度是不会委屈我的。”
楚荧挑眉,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评价。
“表姐,我真的不明白,你我都是女子,我也是从小受人称赞、娇养长大的,更何况,我的身段、性子打磨得这么好,但是凭什么,凭什么所有人都围着你转?凭什么你就算和离过一次,还能嫁一门好的亲事、夫君一心一意对你?凭什么我只能过这样辗转人手还要出卖自己的生活?”
林谣双目通红,嗓音没有往常的柔软娇美,近乎是失态地一连串质问出来。
有很多东西,其实楚荧也是在重生之后才幡然醒悟的,人各有志,她尊重林谣的想法,也不能代替她去做选择。
纵然见过林谣在太子手下被折磨凌//辱、用于服侍笼络旁人,任谁都觉得可怜。其实在林谣选择为了保自己锦衣玉食生活、回京继续以色侍人的时候,楚荧便意识到了两个人观念间不可磨灭的天堑。
更何况,这条路,还是当年林谣自己一手选的因果报应。
半晌,楚荧回:“林谣,我不过也只是一普通人罢了,没有任何生来就比你优越的东西。每个人活法不同罢了,我这样的日子,也是我吃过苦、努力为自己换来的。”
林谣却尖着嗓子追问:“那凭什么你事事过得比我好?”
见她追问,楚荧答:“若是硬要说的话,江斜如今于我,已是很重要的人。但是当初我从来没想过,只有依附或是争抢到了哪个男人,才算是成功、过上好日子了。”
她前世也曾以为,女人安安分分做一个正妻相夫教子便是再好不过了,但是这一生,无论什么样的生活,她都想自己去争取、选择。
说起来,有了两世的经验,到底对旁人来说,是有些不公平的。
可是谁让她就是这么不公平地重生了呢。
楚荧觉得有趣,嘴角不知不觉挂了笑意,正笑着,江斜也是回来了,楚荧伸了个懒腰自火堆边起身,向江斜的方向走去,发尾在半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
“在聊什么?”江斜见楚荧和林谣竟是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有些好奇地问。
楚荧睨了江斜一眼,看着江斜一张漂亮的皮囊,不由地发笑,伸手去揉了揉江斜清俊的面颊:“嗯——在讲我夫君平日是如何以色侍我的。”
“看来为夫把夫人伺候得还算满意。”江斜眯着眼,从善如流地接上话。
反倒是楚荧总觉得江斜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话外之音,红了一张脸,吸了吸鼻子,赶忙说:“没有!我骗你的。”
江斜撒娇一般蹭了蹭楚荧的指尖:“是不满意吗,如果我哪里侍候得不到位,阿荧万万要记得讨回来。”
明明当初都是生涩的,反倒现在俊朗如谪仙的江斜讲起浑话来也是气定神闲。
楚荧脑海里无端又出现曾经那些床帐中的动人声响,耳垂红得都快要能滴下血一般,却硬是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说:“你正经点。林谣是求我把她一起带回京城,你有什么意见么。”
如今在外,倒也不是什么适合胡闹的地方,江斜回她:“自然是随你,你要带她一起回京么。”
“林谣答应用条件来换,那我自然是要帮的。”楚荧眯着眼笑。她不是普度众生的观音,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想去帮一个曾经几次设计于她、如今还想同她共侍一夫的林谣,“如今林谣也算是落到我们这头,多多少少总能帮到我们的。”
“为夫事事都要靠阿荧操心,以后我便要跟着夫人吃软饭了。”江斜低头去啄了一下楚荧通红的耳垂,又帮她把耳边的碎发打理好,看着楚荧羞愤的眼,“马上就回京了。”
“嗯……”楚荧有些迟疑地点点头,“或许是我近乡情怯,如今反倒不知道回京之后该做什么了。”
“那便好好等我回去就好。”江斜去牵她的手,“——不过想来你也闲不下来,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或许安置流民的事务,还需要你多帮衬着。”
“算起来西北的军队就算是绕路,如今也应当是快要到了。”楚荧抬头,看向上面浓云压着的天穹,“我们一定要快些带着玉兰回京面圣。”
“下雨了。”
有雨落在楚荧脸上。
第106章 等我 我会活着等你
下雨了。
尽管披了斗笠, 但因策马赶路,雨水还是迎着风拍在脸上,天色青黑阴沉, 马蹄踏过的地方溅起泥水和新草的香气。
一清早江斜便收到了萧宸的人送来的消息。
信写得简单,不过寥寥几行字。
萧端的人如今连着数日上奏, 请求处置江楚两家, 皇上已是搁置半月, 如今朝中同王家交好的世家, 以兵部侍郎孙睿为首,皆是向皇上施压。流浪到京城的流民不少,姑且都被慈善坊妥善安置了下来, 未造成什么混乱,而萧宸的人观察到,近来似是有人暗中向兆亲王府来往, 看来程伟带着的人怕是离京城周边只剩下不到两日的路程。
若是不再快些, 怕是要在京城外碰上了。
大部分人都是骑马,唯有中间护着的那架马车上, 坐着不会骑马的玉兰和林谣。这一行走得很急,马车摇摇晃晃, 玉兰倒是无事,唯有林谣的脸惨白,不住地干呕。
——她想回京城,再也不想在外边, 前有肮脏的平民觊觎她的美色、后受这般颠沛流离之苦了。
林谣偶尔也会想, 前面的楚荧明明也是个女人,怎么就能不声不响地走在最前面。但是很快,她便被路途颠簸带来的眩晕感所吞没。
发丝被浸透得粘腻, 贴在脸上,楚荧一手胡乱地抹了一把面颊上淌着的雨水。
春天的第一场雨显得格外得凄清,无人说话,唯有沉重的马蹄声回荡。
前面的来路上似是有一人策马向这头奔来。
那人在江斜面前停下:“属下是二殿下身边的人。”
江斜眉目间清冷,问:“殿下有什么吩咐。”
“我们截到了程将军和兆亲王府的一封飞鸽传信。”那人从怀中拿出一张不大的纸条。
空气潮湿,墨迹在纸上微微氤氲开,然后又在无声中被雨水打湿,惟留下一张墨迹斑斑湿软的纸笺。
程伟带一支兵队来京,要以这种方式要挟皇上当即写下给太子萧端的传位诏书,然后再将兆亲王从京中接走。
江斜于沉默中开口:“可知道有多少人?”
“估算着有千余人。”手下的人低声答。
“还有多少人可用?”
“殿下不能随意动用太多兵力,只能私下以旁的名义先调了五百人,如今由秦副指挥使带着先出了京城,在城外世子买的地方候着。”
“知道了。”江斜轻轻吸了口气,“继续赶路,决不能让他们先靠近京城。”
太子和皇后母家现在这般,联合京中官员向皇上施压,请求处置江斜和楚荧两家,又伙同兆亲王府,从西北调来私兵里应外合,这同逼宫又有何区别。
但是如今又不能打草惊蛇。一切都还未真相大白,皇上还是那个勤政爱民的皇上,太子依旧是那个名正言顺的太子,兆亲王,也依旧是那个被扣押在京城里,看似老实本分的亲王。没有任何理由大规模地调动兵力。
这场春雨下得连绵又冰凉。
“累吗。”江斜问楚荧。
“怎么会。”楚荧摇了摇头,依旧是握紧手中的缰绳,双目只盯着面前颇有些曲折坎坷的路,“如今你我两家皆是最危险的时候,哪有什么累可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