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盏辛竟然嫌弃她不洗澡。
瘪了一股气,好些时日没洗澡的佟陆陆,浑身上下洗了个通透。
由丫鬟为她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她闻了闻,一身香气,满意得很。
未直接回到白盏辛的营帐,佟陆陆先去厨房抱了一大袋军炖锅盔,又问得燕肇祯所在。
撩开帐帘,便见韩澈惨白着脸靠于武器架子边,不知在沉思什么深奥问题。
为防燕肇祯逃跑,床铺边围了一圈将领。一名太医冷汗涔涔为其施救,方拔出那把剑不久,一床的鲜红。
“阿澈。”佟陆陆唤住那少年。
韩澈这才察觉佟陆陆的到来,反应迟钝般,他缓缓上前,跟着佟陆陆出帐。
二人来到一静谧处,佟陆陆担心道:“阿澈,你脸色好差啊,一会让太医给你瞧瞧吧。生病了吗?”
“我没事……”他有些哽咽,甚至不敢看佟陆陆的眼,略显涣散。
“你怎么了?”佟陆陆狐疑地抓住他的肩膀轻摇,“若是不说,我要生气了!”
“姐姐……我……”他望向她,眸光闪烁,漾动出不易察觉的柔情,“姐姐知道我的身份后,后悔捡走我么?这么多年,我从未与燕王断联,均是骗你的。那日,你落水,我去执行任务,没能去救你……是我轻信了燕王,还让你穿上醒目的披风。杀害明威的是我,在邹曲临与燕肇祯之间牵线的也是我……那些年,我就是燕王在京城的眼线,时刻传达京城的消息……那座破庙,就是我与燕王传信的据点……”
“好了,别说了。此事,先前我已表过态了,”佟陆陆盯住他,不放过他的任一表情,“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没,没有……”
这死小孩……
佟陆陆从布包里掏出一个温热热的锅盔,塞入他嘴中:“一天没吃饭了吧?”
韩澈怔怔咬一口,粗粝温热的粮食入腹,方意识到自己的确一日未进食了。
“好好休息,还要一起回京城呢。”
“姐姐!”
方走两步,佟陆陆回过头,却见十五岁的少年倏然奔来,一把将她抱住,吓得她大脑当机。
“燕王,命我在京城时杀了你……但我发誓,就算用命,也要护姐姐周全……”
少年哽咽着,一滴滴泪落在佟陆陆的肩膀,炙热灼烫。
“好了好了,阿澈,都过去了……”她下意识顺顺他的背,拍拍压抑了这么多年的少年,鼻子一酸,“阿澈,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怪你。”
“我只有姐姐,我甚至……”
我甚至倾心你,想与你远走高飞。
我遇见你后的生命,彻始彻终都只有你。
“阿澈……”
“咳……”
一口黑血倾落在佟陆陆的肩头,抱着她的少年忽失了力气般訇然跪下。
“阿澈,阿澈?!”
佟陆陆尽力抱托起他的双肩,却紧着少年下降的身姿跪下,怀中的锅盔撒了一地。
韩澈面色惨白,嘴角不停地溢出黑血,吐在佟陆陆的双手。
“阿澈!你怎么了?!来人啊!”
她慌急地望着一手的血腥,抽抽噎噎,却怎么也无法帮少年擦净下巴:“来人呐!”
一个时辰了,佟陆陆没有回到营帐。
白盏辛背靠床铺,听得一亲信侍卫匆匆来报:“陛下!静娴郡主身边的小厮毒发了!”
果然。
深吸一口气,白盏辛阖上双眸,仰起头,仿佛能听见陆陆撕心裂肺的哭喊,心揪得无法呼吸。
韩澈也算救了陆陆一命,他不在的日子,韩澈替他将她照顾的很好。
他白盏辛,从不把恩情拖到下辈子,今生事,今生毕。
“之前吩咐你调查的事情如何了。”
“燕王身上并无解药,据探子来报,此药出于燕王手下的培育多年的杀手组织,早前我们已缴获盘踞徐安等地的分部,还剩舟山的总部。”
“可有缴获类似药品。”
“有,但尚在确认成分。”
“数量可拖延多久。”
“六个月。”
“让他吞下,吊着他的命,决不能让他死。”
“是!”
“还有,”他目光瞥过床铺边一小块污渍,正是方才佟陆陆揪过的地方,“把静娴郡主带过来。”
“是!”
佟陆陆好不容易清洗干净,如今又染了一身血。
她将双手洗净,步入白盏辛的营帐,闻得一鼻子药香。
“环纡……阿澈他……”
“嗯,我知道,”他拍拍身旁的被褥,“上来。”
佟陆陆褪了外衫,乖乖爬到床内,搂住他的脖子,不敢触到他的伤。
“放心,我会处理妥当,定不叫他丢了小命。”他放软声音,拿过床头的一盒小药膏,轻轻将药抹在她的额头。
她不说话,眼角含泪。
他心里顶不平衡。
“在我怀里,还敢想着别的男人,还嫌罚得不够?”
“没有。”她嘴犟,脸紧贴他的颈脖,嗅得淡淡的沉香,嘟囔抱怨,“大家都受伤了,一股子药味……今年生辰也没过,吃不到佟府的糯米糕……婚也没结成,运气太背了……”
“若你想,我们可就地成婚。”他揽住她的腰,让她无限贴近他,温温的唇摩挲着她的脸,相思一片赤忱。
低头,他敷上她的颈脖,桃花瓣唇眷恋地啄吻,熟悉的奶香气萦绕鼻尖。
“环纡……”佟陆陆略感难受,中了紫陀香似的,酥软温热。
“说你想我。”
“我想你……”
分明是他让她言说此语,如今听得她一声声回答,他却一下子持不住了。
耳尖红如滴血,白盏辛慌乱将她抱住,让她的脸埋在自己的胸膛,伤口裂开般疼痛。
用伤口的痛楚,压抑心底的升腾。
现在还不是时候。
“陆陆,我该拿你怎么办。”他的声音微颤,齿颊留香,目眩神迷。汗湿的手紧紧揽住怀中人的肩头,不愿让她瞧见他红透的脸,“夏至院时,是否就在我饭菜里下毒了,否则你如何将我吃得死死的,嗯?”
狗男人……甩锅一流!
佟陆陆轻哼一声,埋在他怀里蹭啊蹭,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被抱着的感觉,真好。
当过于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佟陆陆很快进入梦乡,会周公去了。
她蜷在白盏辛怀里,呼吸均匀,难得睡相可观。
白盏辛微凉的指腹一点点摩挲着她的轮廓,静静低头望着她,感受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脉搏的跳动。
与她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哪怕这辈子还很长,都值得珍惜。
寻常一样静时光,才有所爱便不同。
杨定成解决了匈奴大营的种种,风风火火回来,正想邀功。他撩帐而进,大步流星,掀起一阵风。
然尚未说话,他瞪大双眸,一腔慈爱满地要溢出来。
软床铺上,准皇后乖乖在堂堂帝王怀里,帝王则靠着床头,仅歪着头,面颊贴着她的头顶,宁静又美好。
二人竟就这样睡着了。
由帐帘外打进来的烈日照在二人的清面,孩提般天真。她们呼吸均匀,满满的安全感让二人放心地在梦海里徜徉,遨游。
只要对方还平安,就好。
杨定成眉头上扬,抿着唇,双手忍不住相握举到面颊边,像个看着自家娃娃的老父亲。
他翘着小指头,轻轻为二人盖好被子,掖掖好。
迈出帐篷时,杨定成的眼角还噙着感动的泪花。
士兵疑惑:杨将军这是被陛下训哭了?
韩澈暂时被太医们联手稳定下来,通过分析药物成分,他们得出于分地缴获的药品,的确是解药的结论,方为其续命。
然若得不到毒药本身,太医院依然无法研制出可以彻底根除毒性的解药,只能一瓶一瓶将此药给他灌下,治标不治本。
一周后,白盏辛方可下床。
佟陆陆两边营帐来回跑,这儿瞅瞅那儿瞧瞧,急扯白咧忙活得不得了。
燕肇祯则被太医们强行救回,由自西北方打了胜仗归来的范启亲自看押,待杨定成将其送回京城,听候发落。
燕肇祯倒了,但燕氏的势力还在。
这根钉子不一日不拔,江山就一日不稳。
这日,白盏辛难得踏足韩澈所在的营帐,一观其状态。
他从头打量这个脸色发白,吊着一口气还不忘狠瞪他的少年。
自心底冷笑一声,白盏辛正欲讽刺一番,却听那少年终认栽,淡淡唤他一声:“姐夫。”
姐夫?
嗯,听着颇为受用。
心头倏然放烟花似的,白盏辛面上复冷笑一声又一声,来回逡巡,眼底却有掩不住的愉悦。
这乖戾的帝王,实则真是好哄。
“多休息。”早前欲报那句“老男人”之仇,白盏辛本已有嘲讽他的千言万语在脑子里晃荡,如今被他一句“姐夫”便一举冲没。
他背手立于帐篷外,迎上走来的佟陆陆,语重心长:“阿澈这孩子,颇为讨喜。”
佟陆陆:???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
白帝下令,留主动请缨的范启在此镇守善后,其余东秦军,于五日后班师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