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桂花酿
她哭得娇娇软软,毛茸茸的小脑袋在梁父袖子上蹭来蹭去。没一会儿,梁父便感到被她蹭过的地方泛起湿意。
他对这个女儿从来是狠不下心来的,声音软了些,道:“好了好了,快进去吧。”
梁蘅月从他大袖子里面闷闷地道:“阿爹答应了给我求情吗?”
“嗯嗯嗯,”梁父无奈。
“谢谢阿爹。”梁蘅月抬起头,老老实实地整理自己的头发。
少女除了泪痕未消,那神色却是已经恢复自然,哪儿还有刚刚哭过的样子?
梁父管不了了这鬼孩子了,却也没反悔。父女二人前后脚地进了屋内。
梁夫人一身豆绿的窄袄,下面是蜜合色褶子,头上还缠了条抹额。她端坐在窗下,闭目不语,待二人一前一后弄出了些许动静,也未曾有什么反应。
梁蘅月心中暗叫完蛋。她下了吃奶的劲儿,咬住舌尖。疼痛从那一小块肉蔓延,再松开的时候,眼中已重新蓄满了泪珠。
这才敢上前。
她呜呜了几声,哭到:“娘亲,蘅宝过来给您请安了……”
梁夫人不为所动。
她好像根本没看见梁蘅月这号人,甚至还执起了茶盏,慢慢啜饮一口。
抻了会儿,她看向梁父:“老爷,这茶有些凉了,”“我亲自给你换!”
没等她说完,梁父便忙不迭接过了茶盏,然后像奔向小康新社会一样,夺门而出。
屋内仅剩母女俩。
……关键时刻坑队友!
梁蘅月暗自腹诽了一遍,然后豁出去了,抱住梁夫人不撒手:“娘亲看不见蘅宝了吗,难道蘅宝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所以才叫娘亲看不见的吗?呜呜呜”
梁夫人急忙打断她:“呸呸呸,什么诨话,也敢这样挂在嘴边!”
梁蘅月从她怀中抬起头,笑得狡黠:“娘亲终于肯理一理我了!”
梁夫人剜她一眼。
气也消了,她眼圈渐渐红起来,还是忍不住,往梁蘅月背上招呼了一巴掌。
埋怨道:“你还知道回来?”
梁夫人是真用了力气,梁蘅月都能听见自己的背被打出了堪称浑厚声响。
她一哆嗦,也红了眼:“阿蘅知错了,阿蘅保证,再也不敢独自出门了!”
梁夫人没好气地撇她一眼,声音有些颤抖:“就只是独自出门的事儿吗?”
她让梁蘅月坐好了,有些严肃地看着她:“西丽门的守卫说见了你与燕王一道出宫,是不是真的?”
梁蘅月心尖一哆嗦。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垂下眼皮,支支吾吾道:“算、算是吧。”
梁夫人急了,逼问她:“你这孩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同燕王……”她说到关键处,神色有些隐晦。顿了顿,才继续道:“同燕王这样的?”
梁蘅月真没听懂。
她以为梁母是不喜谢恂为人。毕竟他恶名在外,但凡是个正经人家都不愿意与这种人多来往。
她想了想,忍不住给谢恂说话:“阿娘,燕王殿下他没有你想得那般不堪,其实阿蘅觉得,他为人还算可、”
“什么可以?”梁夫人极速打断女儿。
她皱眉,神色越来越严肃,“这样的话,以后再不许说了,知道吗?”
梁蘅月没想到梁母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她怔了会,知道阿娘不会害她,便点头答应。
心里却想着,阿娘只是对谢恂有些偏见罢了。
若阿娘也能与谢恂处一处,便也会同她一样,发觉谢恂却然还算值得交朋友的吧。
话题结束,母女二人又说了好些体己话,梁母才叫女儿回去好好歇息。
看着梁蘅月的背影,梁夫人神色越来越凝重。
女儿这样子,恐怕已经陷入了燕王的陷阱。
她必须得告诉老爷,把女儿的心思掐断,才好。
*
一个月以后。
过了除夕,白日里一天天回暖起来。
自一月前圣驾回銮以来,梁蘅月刚一进府,便被梁夫人关了起来。
数十个婆子、小厮里外看管,这一个月足足三十天,竟再也没教她溜了出去。
梁蘅月闲得只感觉自己要生霉长草。每日醒了也不梳头,随手挽一个发髻就算作数,还被莺儿好生唠叨了一番。
这日,她照往常一样,坐在廊下发呆,手中薅了一只小猫作伴。
院子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唱喏声。
还未反应过来,月亮门洞处便多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赤金茜色袍子,面若冠玉,笑如春风,看起来十分得意。
但是在梁蘅月严重却是十分的欠儿。
她蹬蹬上前,不等他说话,将手中小猫往他那里一扔:“去吧,小黄!”
小黄经过她专门训练,身手敏捷地刮花了那人的衣服,然后立刻消失在了草丛中。
韩厉傻眼。
他在原地愣了足足十秒,嘴一撇,哭道:“我这是新做的!!”
他不依,拉住梁蘅月的袖子,嚷嚷着要她赔。梁蘅月正暗爽,面上却故意装得十分理所当然。
哼了一声,道:“若不是你那该死的圣父心,我能被关到现在?”
韩厉早将小雪狼抛之脑后。他委屈道:“我怎么了?!我过来告诉你姨夫和谢恂的事儿,也是错了?”
他双目含泪,凄风苦雨的样子,
像极了一个三分钟都没吃一口饭的孩子。
梁蘅月却一激灵,重复道:“我阿爹?和谢恂?”
韩厉惊讶道:“你竟不知道?”
他找了个地儿坐下,“全京城都传开了呢。你竟不知道?”
梁蘅月着急,催促他:“别卖关子了,快说。”
韩厉便把这一串子事儿说了出来。
原来一月前,圣驾回銮后,圣上便以失职之罪惩处了燕王,暂停了他的将军之职。
圣旨一下,梁仲平带领百官以残忍寡恩之罪状告谢恂于御前,正中圣上下怀。此后圣上便正式地将他软禁在府中,不许他自由进出,甚至不许旁人进去。
甚至连私掳夷山灵物小雪狼的锅,都被梁仲平扣到了他头上!
京城中众说纷纭,但大抵还是唾骂并拍手称快的多。
从前谢恂得罪了许多人,本就为人嫌弃,只不过看着他尚有兵权在手,只敢明里暗里以品行不端啦无君子之雅风啦之类的话说他,也算是不痛不痒。
可如今看来,这道圣旨称得上彻底打破了众人与谢恂之间的平衡。
一时间,他成了所有人的众矢之的。
莺儿奉上一盘葡萄,韩厉择了一个,扔到嘴里,“怎么着,你可别跟我说,这么大的事儿,尤其带头弹劾燕王的还是你亲亲阿爹,你竟然一点儿不知道?”
梁蘅月怔住。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地响。
好半晌,她听见自己颤抖着问,“你说的是真的?”
韩厉耸肩道:“我骗你做甚。”
梁蘅月顿时失了力气。
腿儿一抖,坐到了地上。
韩厉有点惊讶,将她扶起来坐好,问道:“被囚的是他,弹劾他的人也是姨夫,你正改春风得意,怎么反倒吓成这样子?”
他都没好意思说出口。
她这副披头散发坐地的样子,像极了一个疯婆子。
好半晌,梁蘅月哆哆嗦嗦拽住莺儿的袖子。
她不是害怕。
只是提前,为命不久矣的自己,祭奠而已。
韩厉继续插刀道:“奥,对了,”
“圣上还听从了姨夫的强烈主张,赏了燕王十数鞭刑,那场面,啧啧啧”
韩厉声色俱厉道:“听说整件衣服都沾上血了呢……”
梁蘅月好不容易镇定,听完直接两眼一黑。
她完了。
整个梁家都完了!!
日后谢恂践祚,只怕第一个收拾的就是梁家!!
哦,不对,上一世其实梁家也是第一个被下狱的。
可是这一世她确定余杭没有从中作梗,良久,她问道:“阿爹他,为何突然对燕王如此?”
韩厉摇头,摸摸下巴,“我还想问你呢,从前没听过说姨夫与燕王有这般水火不容啊……”
梁蘅月没说话。
韩厉没在意,一拍脑袋:“对了,我这回来,主要还是给你送帖子的。”
“五日后老夫人设宴迎春,你可别忘了去。”
说罢,把帖子往梁蘅月面前一推,便摇着扇子自去了。
*
当晚。
梁蘅月睡不着了,心中乱得慌,甚至连带着肚子也开始痛。
她掀开被子,跳下床,这才发现葵水来了。
提前了三天。
于是更烦躁,叫醒了守夜的小侍女,去烫个汤婆子。
小侍女很乖觉,不仅麻利地烫好汤婆子,还把地龙烧得更旺了些。
梁蘅月想了想,忍不住问:“是阿爹不准你们告诉我的吗?”
小侍女瑟瑟发抖,不敢吱声。
梁蘅月越发烦躁。
到底该怎么挽回?难道她真的要跑到阿爹面前说,燕王是未来的帝王,阿爹你不想死就别再找他事儿了?
那么梁家还没死,她肯定先被阿爹当成精神病了。
梁蘅月批好衣服,推开窗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