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给自己鼓足了勇气,才敢说道:“大王有令,不必活捉,杀啊——”
说罢,旁边的兵卒皆一拥而上,中间男子的身影,瞬间被埋没!
忽然之间!
远处遥遥传来马蹄声,伴随着叫喊,
“圣上有令!捉拿燕王回宫待审!不得延误!”
山坳的另一边,竟瞬间出现了大晁的军队!
旌旗开道,谢载元亲封的大将顾如松*逐渐显露出来。阿史那猛地回头,瞳仁紧缩,却是为时已晚了。
因为顾如松披甲策马,已迫近了他们身前。
方才还显得庞大威压的突厥小队,在顾如松所带的大军之前,毫无胜算。
一时安静。
顾如松笑得端方,拱拱手,却没下马,客气道:“阿史那将军。”
阿史那僵在原地,手上举着双刀,还保持着进攻的架势。
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身后诡异地安静。
顾如松没计较,主动道:“将军好兴致,不知可否借道,让我们过去?”
阿史那眉头紧皱。
他们刚发现燕王的踪迹,刚要杀之,大晁的军队就赶过来了?
且趁雷霆之势,整装待发!*
怎会这么巧?
身后的突厥兵卒面面相觑,他们只是听过燕王的传闻,并未见过真容。片刻,竟纷纷收手,让出了一片空地。
将将好,露出被围在中间的谢恂。
阿史那大惊失措,下意识地想先斩后奏,绝了燕王的姓名再说,但还没碰到他的一片衣角,眼下忽然多了一杆银枪。
他顺着看过去,顾如松不知何时,竟飞身挡到了他和燕王之间!
众兵卒皆作势而起,局势一触即发。
良久,顾如松笑笑,慢慢地挪开银枪,“此人遥遥一见,便颇觉熟悉,将军何不妨让我认上一认?”
他是有名的儒将,阿史那被堵得无话可说,“若真是个马贼,我亲自替将军除了他!”
这便是,被拆穿了罢。
阿史那唇瓣颤抖,再也无力阻拦。
*
“蠢货!”那契飞起一脚,正中阿史那的心口,“你们一百号人,竟有脸跟我说搞不定他一人?”
阿史那在地上滚了三滚,急忙趴好,哭道:“大王,并不是兄弟们无能,而是,而是……”
他声音越来越小,那契心下一沉,问道:“而是什么?难道谢恂他真的暗中养人,所以你们近不得身?”
阿史那声音略一凝滞,哆哆嗦嗦道:“这倒没看见,而是,奴才正要取了他的人头,便、便被顾如松将军截住了。”
那契双眼一黑,“顾如松?你说你追杀谢恂之时,被顾如松发现,还让他把谢恂带回大晁了?”
阿史那缩成一团,再也不敢出声了。
不过须臾,那契仿佛忽然脱了力气一般,向后仰躺,瘫倒到椅子上,“出去……”
阿史那逃也似得出了帐子。
好半晌。
从屏风后面,幽灵似得闪出来一道人影。
那人清清瘦瘦,行走之间如风流玉树,他至那契面前,执叉手礼,欣喜道:“恭喜大王,得偿所愿!”
那契鼓张开双眼,气得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他攥住余杭的领口,直到余杭面皮上已经明显得泛红,才切齿道:“如今谢载元知道了我那契要杀他儿子,回去更是有借口发动战争,攻打我突厥了,”他手劲儿不送,眼中流露出杀意,“这不都是拜你的建议所赐吗?你到跟我说说,喜从何来?”
余杭难受得咳嗽,支支吾吾,发不出声。那契冷哼一声,将他扔到地上。
他伸手抹去颊边的口水,死死地盯着地面,在那契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一个阴郁的笑,
“一喜,大晁圣上以玩忽职守之罪捉拿燕王,则圣驾回宫,燕王必被惩处,不能返身边军;”
“二喜,阿史那自始至终咬死了是追杀马贼,而非燕王。大晁圣上纵使想要发作,也出师无名;”
“三喜,奴才愿继续回到谢载元左右,尽力为此事周旋,必蹿使谢载元无将可用,那么大王所担忧的战事再起,便能消弭于无形,”
他声音有些发抖,却十分肯定自信。
安静了许久。
那契缓缓弯腰,亲手将余杭从地上扶起来。
余杭接着他站起来,趔趄了下,才站稳。
那契目光中滑过一丝愧疚,但很快被不满重新掩盖。经此一事,他好像突然发觉了这个年轻人的可怕之处。
无论多么危机的时刻,他都是一副抽身事外的冷漠。
叫他不得不对他升起防备之心啊。
那契逐渐觉得疲累。他顿了顿,挥手让他出去。
余杭默默称是,走到门帘前,正要掀起来,
后面轻声道:“去看看你的母亲吧。你离开之后,她一直念叨着你……”
余杭神色略微一顿,接着迅速恢复了,掀帘而去。
脚步却比任何时候都轻快了许多。
*
次日。
太阳升的极高,是以空气中还带着些昨夜里的寒气。帐内却温暖如春,梁蘅月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便看到不远处坐在药罐子前的余杭。
她放心不下,是和衣而睡的。余杭闻声看过来,细心对外头道:“小姐醒了,你们进来伺候洗漱。”
梁蘅月刚欲拒绝,他便一甩袖子,和鱼贯而入的婢子们擦肩而出了。
梁蘅月撇撇嘴,有点看不惯他。
一个侍女蹲在她脚边,给她擦手。她想了想,终究心中有些记挂,总觉得谢恂说了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他不回真的丢下她不管的。
是以她看向侍女,试探问道:“昨晚上,有没有人来找我?”
侍女摇头,道:“没有。”
梁蘅月有点慌,道:“你再想想,高高的,瘦瘦的,嗯……大概比刚才出去那个男的还高一头半?”
侍女还是摇头:“真的没有,小姐。一个人也没有。”
梁蘅月哦了一声,没再接着问。
她楞楞地看着侍女们给她擦拭,不知为什么,心中有些空荡荡的。
过了会儿,侍女们服侍她换了一身新衣。梁蘅月低头看了看,竟意外地十分合身。
而且是粉色的。
她前世最喜欢穿的颜色。
侍女们端着她换下的衣服,梁蘅月忽然觉得烦躁,眼神指着那盘旧衣,闷闷道:“帮我洗一下,干了我要立刻换回来的。”
带头的称了是,很快出去。帐子中重新归于安静,只剩她一人。
没过多久,余杭从外头一边进来,一边道:“小姐,我进来了?”
梁蘅月看着已然站在她面前的人,没好气道:“还用问吗?余大人很懂得不请自来呀。”
余杭笑笑,眼角弯得愉悦。他好似没听懂她的暗讽,赞赏道:“小姐果然适合臣的眼光没错。”
梁蘅月一怔,舌尖打结,“你给我挑的?”
余杭点头,“是。”顿了顿,又道:“小姐似乎穿月白、霜色多些,其实臣看来,小姐皓质呈露,瑰姿艳逸*,其实也很适合……”
“大人失言了!”
梁蘅月眯起眼晴,神色冷肃。
前世,余杭也是这般说她。成亲之后,他说,他喜欢看她穿水红,她便日日穿了水红。
却没想到,后来他的表妹入府,也是一身的水红。
后来她才明白,原来在他眼中,一个符合他心意的完美妻子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这妻子是谁,无所谓。
余杭略微停顿。
他眸色一暗,很快叉手,弯腰道:“是臣唐突了,还望小姐海涵。”
气氛突然冷凝。
许久,余杭深吸一口气,换了个话题,低声哄道:“小姐可要见一见与小姐一道而行的那群马商?”
梁蘅月捏紧指尖,“见!你把他们怎么了?”
她抬眼看着他,目光中是满满的不信任。
余杭莫名地厌烦,他好像,很不喜欢她这种眼神。
好像冥冥之中,认定了她不该这样看他,合该是欣喜、或少女慕艾的。
他垂下眼皮,暗笑自己荒诞的想法,摇头道:“没有怎么……小姐想要如何处置他们?臣都听小姐的。”
梁蘅月将信将疑,“当真?那我说放他们走,也可以?”
“可以。”
他答得太快。
也太不经思考。
她还不大信,余杭勾起唇角,有点自嘲:“小姐不信?那我当着小姐的面放了他们,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阿史那、顾如松,都是历史人物的化名
皓质呈露,瑰姿艳逸*,选自洛神赋
第35章 过渡
时间回到昨日清晨。
谢恂起身,走到另一边,把梁蘅月乱伸出来的手重新摆好。
她指缝虚握着,掌心是微微的泛红。
视线从她指尖,游走到领口。好半晌谢恂强迫自己起身。
他越来越,看不了这个。
放下给她的小纸条。
时辰很早,连晨光都未出来。胡老板的马队也沉寂在睡眠中。唯有玄青注意到了他,亲昵地摇头晃脑。
他却没有过去,反而身形闪到了另一边。
一声似鸟叫的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