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处出来一个男子,悄声道:“属下来晚了,请殿下降罪!”
谢恂不置可否,转而问:“行宫那边,什么意思?”
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暗卫不敢延误,一五一十道:“自日前在渭水县找到殿下后,殿下命令属下们不必现身,只沿路返回,密探行宫与突厥双方的动作,”他一顿,又继续道:“属下们按照殿下的指示,秘密回都波,果然发现梁大人爱女心切,私下通过余杭与那契搭线,以千金为筹,暗寻梁小姐。”
静了一会,暗卫有些胆颤,恐怕接下来的话会触怒谢恂,“而圣上……明面上不准任何人寻找殿下的踪迹,却在暗中指了顾家的公子来’寻找’殿下回宫……”
他耳面贴地,恭敬道:“算了时间,两方交面,也不过在一个时辰之后了!”
也就是说,殿下如果既不能在众人面前显露实力,又想要保全性命,
那破庙,是再不能回去的了!
好半晌。
谢恂神色难辨,笑得有些轻蔑,“他倒看得起我。”
暗卫缩在原地,不敢出声。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可是他听得明白,殿下是说圣上首尾两端,既不喜殿下之位举重若轻,牵一发而动全身,又暗地里生出安抚笼络之心,是以良将千万,却独独挑选了顾家公子。
只有虚名,却无实权的主儿。
谢恂淡淡道:“你们都撤了?”
“是,按照殿下的吩咐,探到即回。其他人此时尽在五里以外听候殿下安排。”
片刻,只听他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吩咐下去,与我一同往夷山怪林。”
*
角落帐子内。
一个一脸横肉的兵汉走到被绑着的二人前,蹲下了,给他们解开绑绳,“你们可以走了!”
胡老板扶着胡丽丽站起来。胡丽丽不爽,正要冲上去与那汉子骂一骂,却被胡老板一把拦住。
两人对视,片刻,胡丽丽白了那汉子一眼,阴阳怪气道:“算你懂事!敢强绑商民,还真以为自己无法无天了不成!”
兵汉在他们身后啐了一口,骂道:“骚娘们儿,若不是大晁的贵人开口,你以为你能活着走出去?”
二人不与他多争论,互相扶着出了帐子。
才抬头,胡丽丽双目发光,惊喜道:“梁夫人!”
她几步上前,把着梁蘅月的手,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
小姑娘湘妃袄,鹅黄马面,外罩一件紫貂鼠面,玄灰鼠里子的大氅,脖上围着一条油光水滑的玄鼠风毛。*
胡丽丽拎起她一段袍角,赞声不绝道:“啊呀,这样好的东西……”她在那上头摸了又摸,才依依不舍地放下,道:“你还真是个什么大晁贵女?”
梁蘅月不置可否,淡淡笑了下,将胡丽丽引到一旁。
等胡老板他们自去了,她解下脖子上的围脖儿,系到胡丽丽脖子上,“你若喜欢,就送给你吧。”
她正恶心着余杭经手过的东西呢。
胡丽丽与她推了一推,到底是喜欢这东西的,便怪不好意思地接受了,感慨道:“本以为这回难逃生天了,没想到竟能山回路转、保全性命,也算是一趟奇遇了!”
她说完,目光转到梁蘅月身后不远处的余杭身上,道:“梁兄弟可回来了?”
“那个又是谁?”
梁蘅月余光往后看了下,然后不动声色地转回来。
她眼神一暗,冷淡道:“同路罢了,你不必管他。”
胡丽丽目光流转,这二人之间气氛诡异僵硬,可是若真只是同路之情,那个看起来芝兰玉树的男人为何如此紧张梁小夫人的一举一动?
她们不过往这边借了半步,那男子便亦步亦趋地跟了半步!
她笑了笑,心照不宣地闭口,然后靠近了些,从袖中掏出一把什么来。
触手温凉,即便只在空中暴露了一瞬,竟然也闪闪发光!
梁蘅月破不及防,被塞了满手。
她皱眉,脑中好像突然滑过一丝什么,又好像没有。
胡丽丽神秘道:“梁家妹子,你这人倒是够朋友。如今临别在即,我把我最贴身保管着的帕子送与你。”
她压低了声音,解释道:“今后你与你家夫君若遇见了什么困难,便以此帕为信物,道上的崽子们都认得这是我的东西。”
不等梁蘅月推辞,胡丽丽让开一步,大声道:“多谢了,我与老胡这便离开。”
说完,她郑重地握了握梁蘅月的手,再未多话,径直去到老胡身边,与马队的兄弟们一同整理东西。
*
与胡老板分别后,突厥的队伍上路。取道天水、扶风,径直向都波围场而返。
梁蘅月老老实实待在马车中,身边跟着的侍女又换了一波,长的是突厥样貌,说的是她听不懂的突厥话。
她越来越烦躁,终于忍不住撩开帘子,喊道:“余大人!”
余杭就驭马在她旁边,很快凑上前来。
梁蘅月不喜欢他一下子靠这么近,语气有点生硬,“还要走多久?”
余杭看了眼路,答道:“已是绕了近道,左不过还要一日。”他顿了顿,颇有兴味地反问:“其实小姐独自走到了细叶城一带,还能碰上马队,臣有些好奇,小姐一个人,真的不累吗?”
梁蘅月下意识地反驳,“不累!”
胸口砰砰。
方才他问及她这几日的遭遇,她怕徒生事端,便扯谎咬死了没见过谢恂。
是她自己一个人,找小雪狼失了路,然后摸索到了细叶城一带,遇见的马队。
虽然这理由,连她自己都不能说服。
慌乱中,她瞟了余杭一眼。见他貌似没有再细细追问,才稍稍放下点心。
顿了顿,她镇定下来,咄咄逼人道:“那么我也有些好奇,余大人是圣上钦点的中书舍人,没想到也会左右逢源,说服了突厥人来找我?”
……
霎时安静。
静得能听见一路上的马蹄声。
余杭皱眉,手攥紧了缰绳,看起来有些受伤。
梁蘅月就看不顺他这副样子,他怎么好意思委屈的?
……装什么白莲?
她一眨不眨盯着他,势必要等着他反驳,然后她好找出他的错处。
却没想到,
许久,余杭低头,无声地笑了下。他语气有些闷闷,“以千金为筹,托人来找小姐的,是小姐的父亲,我的老师,”
顿了顿,他提醒道:“我只不过是老师的学生,看不得老师为小姐伤神,才主动请缨,跟着突厥人一道过来,”
说罢,他竟然伸出手来,展示给她看,“这是我不会骑马,被缰绳磨出来的水泡,”
他垂下眼睛,又道:“这样的伤痕,我身上还有许多……请小姐相信,我真的只是急老师之所急,并不敢有二心。”
梁蘅月默默。
她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明明是他一身的疑点,怎的好像到头来成了自己的不是,自己欺负良善之人了?
她扭头回到马车内,独自盘算着。
到了傍晚。
一阵人声过后,帘子突然被撩开。
余杭几步坐到她身边,还未等她拒绝,便道:“冒犯小姐了,待会侍卫询问,我会说我进行宫看老师。小姐千万躲在我身后,莫要被发现了。”
说罢,车外果然传来了侍卫的声音。
梁蘅月腹诽一句,不得不缩紧身子,离他近一些,又近一些。
并排而坐,她甚至能感受得到他大腿传过来的温度。
还有身上的气味,是杜衡。
她有一个瞬间的失神。
直到余杭转过来,姿势很恭敬地挪开身子,“小姐,到了。”
她一时没回过神来,他耐心地提醒道:“老师正在偏门等着小姐呢。”
梁蘅月忙不迭点头,撞进他的目光中。
她飞快别开视线,未再说话,径直下了马车。
只剩余杭一人在车内。
她的衣角从门帘那里一闪而过,很快,车厢内重归寂静。
余杭闭目,脑仁胀痛。
除去卢鸢一事,他难道有哪里做错了吗?
为什么,她对他这么不屑,连一句道谢都不愿说。
哪怕只是对他笑一下。
*
院内没有人,梁蘅月跟在梁父身后,缩着头,安静乖巧地像只小鹌鹑。
是真的一路上都没遇见人。梁父带着她进了厢房,见她在门口,低着头磨蹭着不敢进。
他瞪眼道:“还让你阿娘等多久?”
梁蘅月怕了,急忙迈过门槛。她双手握在身前,求饶地看着梁父:“我知道阿爹是为女儿好,所以叫所有人都退下,别发现女儿的事,”
她低头,狠狠拽住梁父的胳膊,梁父甩了几下,没甩开,便听见自己女儿哭着道:“阿蘅知错了,还请阿爹在阿娘面前给我挡一挡吧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
外罩一件紫貂鼠面,玄灰鼠里子的大氅,脖上围着一条油光水滑的玄鼠风毛。* 大氅的材质化自红楼梦,“一时史湘云来了,穿着贾母与他的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头上带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猩猩毡昭君套,又围着大貂鼠風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