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他轻唤她一声,钻入她的怀抱,“是我连累了你们。”
“傻孩子,说什么呢,你是上天最好的恩赐,娘开心都来不及呢。”萧王妃的手,温温软软地,一遍一遍顺着他的发。
“娘,我真的是的怪物吗,我和别人长得不一样吗?”萧元坐起身子,小手抚上胸口,眼巴巴瞧着她,“可我怎么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呢。”
自萧翊走后,萧王妃过度悲伤,又因常年操劳,她昔日娇艳的脸庞已生出许多细纹。她敛目,复又抬眸。凝望萧元的眼渐渐朦胧,不禁抬手轻抚孩子的面颊。
“阿元……你确和别人不一样,但你不是不详。”她颤抖着,压下声声呜咽,食指虚点他的胸口,“阿元这里,是不是有一道疤?”
萧元点点头:“是,好丑的疤。”
“这道疤,是阿元勇敢的见证啊。阿元是大英雄,救了另一个孩子。她很可怜,刚来到这世上的时候,便差点要去了,阿元就与她分享了多余的东西。”
萧王妃抚上他放在胸口的手,轻按:“阿元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声么?那个孩子因为阿元,也能如此心跳。因为阿元,她也能看到如今天空中飘散的雪花,待到春日,也能闻到芬芳的花香。这些统统都是阿元的功劳。”
那一刻,仿佛周遭令人厌恶的一切,都有了色彩。
咚咚,咚咚。
萧元静静盘腿而坐,感受自己平稳有力的心跳,那个被他救了的孩子,也会有这样的心跳。
他的一颗心,从此在她身上。
萧元转过头,看看熠熠烛火,又看看缭绕熏香,再跑到窗外,打开窗户,盯着漫天纷飞的大雪。
雪花慢悠悠落在他温暖的掌心,一触即化。
他欣喜地回过头:“这些,她本来都看不到吗?”
“看不到也感受不到,是阿元救了她呀。”萧王妃上前,连忙关上窗。
她蹲下身,轻拍萧元的肩膀,委以重任似的:“阿元,这是我们家的秘密,也是你和那孩子之间的小秘密,千万别告诉别人。”
“她在哪儿?我能见她嘛?”
“不能,她在遥远的天京。”
“又是天京。”萧元如今对天京,对天京的人,早已没了好感,他不甘地央求,“娘,我想知道她是谁,我想知道她如今如何了。”
“好,娘答应你,若有她的消息,一定告诉你。”
自此,萧元常常想,不知他的给她的,有没有自己留下来的好?她身体健康么?会不会经常生病?
她会不会和他一样,经常练剑?
花开了,他想她院里种的是什么花。
下雨了,他想她那儿是不是依旧灿烂。
他会抱怨,既然都是他的心,为何没有感应?
那一年的初夏,一次偶然,萧元偷听到娘亲与老管家的谈话。
“那孩子……竟早就被赶出皇宫了?”
“哎,夫人,你有所不知……杳贵妃早已去了……且三公主体弱多病,又有‘克母’之说……陛下许是想到小世子的原因,越发不待见她……”
闻言,萧王妃不禁泪如雨下,浸湿了手帕:“……可怜的孩子……都是可怜的孩子……”
此话如针,一根一根,越刺越深。
他印象极深的,只有那一句,“陛下许是想到小世子的原因,越发不待见她”。
少年如鲠在喉,那些含沙射影的过往统统扎在他的心底,每次回想,便要绞痛一番。
当母妃病卧,再起不能,熬不过下一个冬日时。
当他走街串巷,跑烂了双足也请不到一个大夫时。
当他亲手刨土为母妃下葬,却被他人扔了数个臭鸡蛋时。
他想,索性当个不折不扣的大恶人,荡平天下,重新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朝代。
为父王昭雪。
宽慰母妃的在天之灵。
他还想,给那个孩子一个……温柔的天京。
“王爷,王爷?”
阿星的声音忽从耳边响起,萧元睁开眼,视线逐渐清晰,方看清来人。
从寮云院回来后,他竟睡着了。
他深吸一口气,以平心头的激荡。
“王爷,三皇妃来了。”
哐当!
一阵轰响,地震了似的,吓得阿星肩膀一缩。他抖和地转过身,便见堂堂三皇妃因等得太久都未听人召,不耐烦地一脚踹开房门。
拆迁似的,只见那房门吱呀一声,生生被她踹倒在地。
杳窈长发高束,一身夜行装扮,脚重重落地,大摇大摆走进来,还不忘弯腰拍拍鞋子上的灰尘。
“又趴在案边睡了?”她“啧啧”几声摇摇头,一点也不客气,“我这一天忙得都还没回去呢,本满腹抱怨,如今一见你,竟忽觉得自己悠闲多了。”
萧元不理会,只翻开自景华宫送来的政务,冷冷问道:“白日去了寮云院?”
“是啊,”杳窈不由调笑一番,“摄政王大手笔啊,可芙笙妹妹好似对云岚空山不太感兴趣。”
不太感兴趣么……
依她的性格,除了话本与桂花糖,确实没什么别的爱好。
琴棋书画,压香女红,统统是应付学之。
他原本晦暗的目光越过奏章,瞥见杳窈手中的书,忽生了光彩:“那是什么。”
“嗯?哦,你说这个?”她举起手中的书晃悠几下,“从芙笙妹妹那儿讨来的,是一个叫与倾的家伙写的《四海游记》,我这不还没回去么,就一直拿着。”
萧元放下手中书信,朝她摊开手。
杳窈脸一抽,不情愿又不敢不给,方不乐意地交到他手上。
萧元简单翻阅一阵,默默弯腰从案下的一个暗格内拿出一四四方方的精致锁盒。
锁盒周边一圈,统共有十几把锁,还内置机关。
茫然看他沉默着花了一盏茶工夫开锁,杳窈好奇地伸头望去,原以为盒子里会有什么珍贵情报或宝物。
空空无也。
下一秒,他二话不说便将那本《四海游记》放了进去。
“喂,萧元,搞什么啊,这是我借来的书!”她一步上前,手还没碰到盒子。
刹那间,疯狂的内力如潮向她涌来,一浪接着一浪,排山倒海般。只一息功夫,她便被一只无形的手推飞出去。
矫健地在空中翻转几圈,杳窈飞速旋身,双脚结实落地,双手死死扒拉住路边的小栅栏,方不至于被打到假山上撞个头破血流。
“你有病啊萧元!”
她猛地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骂骂咧咧地冲进屋,然萧元手中的盒子早就不知所踪,“朗朗乾坤,你竟然抢书?!不能自己买一本啊!”
对方正坐在案后,淡定处理要务,好似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四海游记》,本王要了。”
第10章 小心翼翼地试探 小心翼翼地试探
天朗气清,煦日方升,寮云院的梨花便簌簌落了一地。
芙笙因结交了三皇兄与三皇嫂,心情舒畅,正攥着一小小鸡毛担子,亲自清理书架。
她修长的手指整理过一本本话本,特意将与倾送的与从沁芳园带来的隔开安放。今日一早,她便起了,心心念念着要同杳窈去明山寺上香。
这会子,说曹操曹操到。
流云通报毕,芙笙欣喜地迎上今日依旧红红火火的杳窈。
对方面上虽依然带笑,眼底却有一层迷雾,眼下竟有一抹淡淡的暗色。
“三皇嫂,”芙笙顿了顿,面颊飞红,“《四海游记》……三皇嫂读了吗?”
此话方出,她只觉杳窈一僵,忙甩甩手,哈哈笑着转话头:“尚未,昨日回去乏了,待我闲下便阅!妹妹准备妥当了么?妥当了就出发吧。”
芙笙只觉今日的杳窈看上去不大一样,有什么瞒着她似的,启唇想问什么,却见流云小碎步进来,低头道:“叶太医来了。”
叶裴瑜来了本是常事,芙笙点点头,刚要向杳窈介绍,却觉杳窈搭在她腕上的手微颤,眸子紧紧盯住寮云院外,灵魂出窍般怔然。
“三皇嫂?”狐疑地轻唤她一声,不得应,芙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清晨的阳光暖暖的洒在叶裴瑜如雪的长袍,他气定神闲走近,撩袍跪下。青丝顺着他躬身的幅度向下,如瀑轻落在肩。
“参见三公主,参加三皇妃。”
“叶太医快免礼。”
叶裴瑜直起如松的腰板,眉眼温润,笑若春风。
杳窈眸光一凛,收回唐突的凝视,盯着芙笙青衣上的绣样出神,半晌方稳住思绪似的,冷淡道:“这位便是叶太医?”
“叶太医少年英才,只可惜一直被芙笙连累。”芙笙说这句话,心中有愧。
“为三公主治病是裴瑜的职责,治不好三公主,是裴瑜医术不精,与三公主无关。”叶裴瑜的声音轻悠悠的,“裴瑜前来,只例行为三公主把脉,无意叨扰,还请三皇妃与殿下赎罪。”
他拿出帕子盖在芙笙的腕上为她把脉,继问道:“公主今日吃定心丸否?”
“未曾,昨日食用了与倾给的药,药效极好,至今未曾病发。”
杳窈眸间传来一阵疑色,秀眉微挑:“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