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目光向下,芙笙忽瞥见他袖子边的划伤,“你受伤了?”
“未曾,只不小心划破了外衣。”他似在期待什么,声音又轻又飘。
芙笙这才发现他穿的并非从前常穿的那件带兜帽的夜行衣,只是套了个兜帽披风罢了,应是今日白日里穿的玄衣。
“既如此,你褪下予我罢,我得空帮你缝补缝补。”
“好。”
闻言,少年人就等这句似的,忙将外衣褪了给她。
衣服略重,质感顺当,还带有少年温热的体温。
芙笙将其抱在怀中,不禁红了面,有些局促。
“舅父……”
“萧元。”
“嗯……萧元……你为何要叫与倾呢?”
他抬起白皙的手,取下兜帽。莹莹月光下,清秀又冷峻的面庞竟蒙上好几分泾渭分明的温柔:“与倾是我的字,我用了好多年。”
“噗嗤,”芙笙笑了,“你也不过与我同岁,又未及冠,哪有好多年?”
他忽抬手,未触到芙笙的面,却在空中虚描她的眉眼:“好多年,数不清的好多年。”
从上上辈子,用到这辈子,只是你从来都不知道罢了。
第23章 夺嫡
过了一个月的安神日子, 寮云院的梨花也飘殁了。
芙笙埋头用黑紫色鎏金的细线,在萧元的外衣划口上妙手绣出几朵小梨花,为这套玄裳平添了几分华贵。
后来但凡她偶尔在御花园散步, 见到与二皇子下棋的萧元,均能瞥见他穿着那件玄衣, 不舍地换下似的。
“据闻萧王爷府除开素雪与胭脂姑姑便没有女婢了, 果然洗衣裳不甚勤么?”流云偶尔在芙笙身后也大着胆子说道。
她越叨叨, 芙笙便越脸烫。
且说这些时日,芙笙气色颇好, 容貌昳丽许多。她早睡早起强身健体, 同杳窈学了不少发暗器的小本事。
她通常不问杳窈究竟从何处学得这些,只是令她在意的是,自从景华宫告发林贤妃那日起, 杳窈看她的眼神分外奇怪,要疼惜到骨子里去似的, 时不时便叮嘱她要保重身体。
大理寺内,林贤妃自是将毒害杳淑一事撇得干干净净,奈何萧元审问手段非常, 穿心丸一用上, 那男子什么都招了, 哭着喊着,连背着胭脂去了几回花街都透了底。
顺着他的供词,萧元审问林贤妃身边最亲信的宫女, 几颗穿心丸一喂, 再多的忠诚工程均瞬间坍塌。
林贤妃只得弃车保帅,命宫女在牢中以自杀谢罪,方断了线索。
因此事, 朝中局势猛烈动荡,祝炎州一党收到强烈的打击。秦贵妃乘胜追击,在祝靖枕边又吹了几阵风,由一小事入手,害得大皇子一党被祝靖发令彻查。
原是一小嫔妃前日被父家来的一闺中姐妹探望,收下不少稀世钗环。然其父家的官职不高,月俸不够买入那么多稀奇玩意儿,秦贵妃便怀疑其父家定是常收贿赂,贪赃枉法。
好巧不巧,其父家又是大皇子党人中的小卒,此事又交给萧元手下人去彻查,一连牵扯出许多贪污行贿之人。那群老臣又大多都为大皇子党人,林家因此也颇受波及。
如今大皇子一党,完全清正的,也只剩江家了。
可不知怎的,朝堂上江祁一句帮衬的话都未提,今日更是见着大皇子便躲得紧。
祝蓁宜听后气不过,等在朝堂大殿的一旁,待退朝了,命红桃去唤江祁来。
她二人本有婚约在身,见一面总不为过。再者,她从前顶顶瞧不上江祁,如今对萧元的那点儿幻想破灭,再看江祁,也算长得顺眼。
她一个公主下嫁他,可算他高攀,他还能不讨好她?
“四公主。”对方见了她,十分恭敬,挑不出半点差错。
既是未婚夫婿,祝蓁宜便开门见山:“江将军,如今朝堂局势动荡,强权裂土,江将军要明白自己的位置。”
江祁一愣,狗男人的叛逆之心顿起。
四公主怎的如此咄咄逼人了?比起三公主,简直差远了。瞧瞧她这倨傲的姿态,虽是公主殿下不错,可同身为公主,三公主却平易近人得很。
人都说四公主娇蛮可爱,多得是少女意趣,如今这咄咄逼人的侵略感是怎么回事?看来,早前的一切都是演的。
想着想着,江祁便越发从头发到脚指甲都瞧祝蓁宜不顺眼,他克制自己,尽量压下心头的不快。
如今朝堂局势动荡,江家的确会成为大皇子不可多得的助力。
再深入一想,萧王对这等夺嫡破事显然无甚兴趣,他与三公主也毫无瓜葛,甚至有人传言萧元是痛恨皇家的。
这么一看,早前萧王在殿上提他与祝蓁宜之间莫须有的事,也许真的只是个误会罢了。
至于早前明山寺英雄救美一事,已有一定年份,自不可能与萧王扯上什么干系。
难不成……四公主实则对他情有独钟?
嗯,他这顶尖的样貌,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皇子又是个宠妹妹的,还无耻地贪图他江家的势力,莫非就想了一个豺狼计谋,一石二鸟派人演了他一出好戏,将他全全算计进去?
人一旦飘了,脑子里就会有些病症,越想什么就越笃定。
江祁心头冷笑一声:呵,他们兄妹俩一个看上他的权,一个看上他的人。
那一瞬间,他霍然开朗,忙挺直了腰杆,短促地一笑:“恕江某直言不讳,四公主与大皇子的手段属实卑劣,若定要以各类戏码逼迫江某,江某倒也只能就范,但江某不得不开诚布公地说,江某的心里已有人了,还请四公主自重。”
祝蓁宜听了倒是一头雾水。
什么卑劣手段?什么戏码逼迫?这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在自说自话什么?
她恨得粉面带煞,却还要强装端庄:“江将军心头有心上人了?本宫怎的不知,既如此,收来当个贵妾也无妨,本宫自是大度的。”
闻言,江祁昂起头,竟颇为自得:“江祁之心,早在第一纸赐婚后,便属于三公主了,故这贵妾是万万配不上三公主的。”
祝蓁宜听了想骂娘。
她万万想不到,江祁这么快便爬墙了。她气得一个仰脖儿,恨不得抄起脚上的小绣鞋扔他一脸,奈何公主应有的仪容端方告诉她要大度。
“江将军竟敢如此羞辱本宫,真真是放肆!”她盈满了泪,看着委屈可怜,只差“嗷”一嗓子哭出来。
可四公主哪里知道,瘪三有的时候是真的瘪三。
江祁无视她令人疼惜的面容,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三公主殿下与四公主殿下平起平坐,何来羞辱之说?”
“她一个玉牒都没上的废公主,算什么皇室贵胄,凭什么和本宫比。”她咬牙切齿,差点演不下去。
江祁恍然大悟,绽放出一个灿烂的微笑,露出两颗如贝的小虎牙:“四公主还不知?方才朝堂之上,二皇子已亲自上奏,提及为三公主上玉牒一事,又因萧王与众老臣出面,陛下已同意了,当即命人取来玉牒,在众百官眼皮子底下,亲刻上三公主的名字,还赐名寮云院为寮云殿,命人扩张呢。”
此话不啻五雷轰顶打在祝蓁宜脸上,她舌尖发僵,脚步踉跄着往后一踏,白眼一翻,一口气没提上来,竟生生气晕过去。
江祁连扶都没扶她一把。
后来,据领月俸回来的流云说,今日午后琉璃宫里总是传来四公主嚎啕大哭的声音,就连大皇子今日也心神不宁的。
没过一会儿,米公公传召来了。
陛下下旨,还特赐芙笙一个封号,名静辰,允她随意出入皇宫各处。
至此,芙笙方在这金笼中获得逼仄的自由。
“静辰公主,老奴在此可好心提醒你,”送米公公出门的路上,米公公因趋炎附势,方与芙笙亲近些,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这天要变了,三公主可要瞧准了自己的位置。”
他这是在提醒她,要好好站队呢。
芙笙淡淡一笑:“连舅父都中坚不二,芙笙又挑什么位置呢。”
“哎呀,三公主,莫要糊涂,”米公公瘪嘴摇摇头,“怎的能跟萧王后头跑呢,萧王手段狠戾,才一个月便将贤妃娘娘治地安分了,若与其扯上关系,怕不是要伤心哦。您瞧瞧四公主,就是马失前蹄的前车之鉴呐。”
“多谢米公公的提醒,舅父他,是极正直的人,芙笙尊他敬他,也听不得别人在背后嚼舌根。今日之语,芙笙不会同舅父说,还请米公公少在背后念叨舅父。”
“哎哟,你怎么,怎么就不信呢。”米公公经历过太多,他从头至踵扫了芙笙一眼,鬼鬼祟祟往四周看了看,方出口神秘说道,“殿下当真未问过叶太医,殿下这心疾的由来?”
“娘胎里带出来的罢了。”
米公公嘴角一垮:“那是糊弄殿下的,殿下抢了萧王的东西,萧王怎么会放过殿下?若有几分对殿下好的,均是做戏罢了。”
抢了东西?做戏?
“何意?”
“若殿下真以为萧王是极正直的人,不若去问问他。”局势将变,米公公也开始放入赌资叫价,为了防止局势变得太快,须得他亲自用手拨弄一拨,“只是殿下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