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粪在这时并不是多大的稀罕事,孟子也有“粪其田而不足,则必取盈焉”的说法。算是大家接受度较高,但接受了心里又有些犯恶心的活计。
赵高带着两个粗通农事的老汉,去了渭水边。测出一条距离池塘最短的距离,确定了挖渠的宽度和深度。瘦一些留着灰白山羊须的,是这里的闾正,威牟。另一位身壮有点对眼的叫田牛。
修渠引渭水不是这两三天的工作量,威牟做事细心谨慎,没对赵高抱有口尚乳臭的偏见,极度配合。
这几日不仅要挖渠道,还要筑堤坝,用来阻挡水流。赵高对两人讲了筒车的原理,二人听了个囫囵。回家后,她连夜用竹篾做了个微型筒车。
小巧的筒车放入水中,水流汩汩冲击筒车的水轮,带动水轮旋转。筒内蓄积的水层层倒进引水槽,导流进地里。不论白昼,不管天气,田里的蓄水量全部掌握在农主手中。
田牛一顿喝彩,激动的一巴掌拍到赵高肩上。她深吸一口气,无比怀疑,若不是她有点功夫打底,田牛这扎实的一掌,一定会打到她跪下。
他家中世代以竹编为生,当仁不让接下了筒车的任务。赵高请威牟多挖蚯蚓,打碎硬土层。
威牟不解:“蚯蚓?”
赵高张着嘴,没憋出蚯蚓在古代的别名,回头找了根树棍在地里好一阵刨,可算找了一条,勾在棍上挑出来。
威牟大悟:“原来是蚓曲!”
既然是要建个小型农场,只有百亩的农田是不够的。她整日顶着十二月刀刮般的寒风穿梭在家里和农地,脑子里转悠的都是农场,农场,农场。赵政亲眼看她从脸颊稍润,削弱到下巴微尖。
越发不似男子了。他思忖着。
赵高胡乱吃了几块肉饼,喝了热汤,擦完嘴,准备继续编写小农场的修建方案。蓦地抬头,发现坐他面前的吃食还一动未动。
她问道:“公子不饿?”
赵政摇头,走到她对面,抽出她肘下画好的构建图纸。她画的精细,猪圈,鸡舍,鱼塘的扩建,还有外围的围栏,这块地所有的希望都在这张薄薄的纸上。
他指着靠近山脚处的一个个方格问:“这里有何用处?”
赵高歪头看,解释道:“这里是养蜂处。”
“你要驯蜂?”
“没错,”赵高点头,“田牛已做了五十个蜂箱,不过近来大伙都在忙着挖渠,修建圈舍,养蜂的事,一时还找不出人来。”
较之种地,养蜂是个新鲜工种,要好好挑人。赵高在各处观察了好些时候,对这些人多少都有了初步印象。
她的图上比例严格按照1:50的规模,有时只看着这么一张设计图纸,都想狂拽酷炫的喊出“这块地被我承包了”的霸气宣言。
不得不说,正是因赵政给予了她百分之百的信任,才让她有了尽情发挥的场地。
第9章 划水的惩罚
威牟组织的挖渠小分吭哧吭哧的干到第五天,有人受不住了,干硬的泥巴不易挖啊!不去好好研究田地,净整这些干啥?要灌水,那池塘的水不都是现成的吗,直接拎了桶去提不就完了!
往年这时候眼看着种不出粮食,收不到作物,早就应该去山里找野货了,这下全给耽误了。几双眼睛滋溜一转,反正没人监工,大可懒散懈怠些。让那几个呆傻蠢笨的继续闷头干吧!
有人怠工是赵高没料到的,类似于官府都给你精准扶贫,法律都这么严苛了,你丫却抱着坐享其成的美梦,等着天降馅饼?
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则新闻,某地落后贫困户,上面给了物资捐助,人家还奢望有个过小日子的老婆。
异曲同工啊!
啧啧,她在那几人里扫视一圈,威牟那位自荐要养蜂的犹子也在呢!
正想着,一旁的赵政从她身边径直走过去,他找了威牟。威牟踏实肯干,以身作则,用新上手的铁锹挖土得心应手,热火朝天,完全疏忽了自己的监督职责。
赵政唤了他几遍,他才晃过神,从渠道斜坡上走到岸边,赵政仿若无事的在他耳边细语几句。威牟不善掩饰,目光登时变直,下一瞬视线黏住了惹祸三人组。
自己家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犹子赫然在列。
威牟顿感老脸无光,他亲缘福薄,就这犹子一家走的近些,家里宠溺得很。今日在公子政面前干了这一出,养蜂这活,怕是不用再惦记了。
赵高待赵政走回,偏头问他,“公子要严惩这些人?”
“否,”赵政目光慑人,“人必先自辱,而后人方辱之。”
金大腿少年时期读《孟子》了?她微微一哂。
他来的不勤,偶尔会安排身边的侍人出宫询问需准备些什么东西。赵高分身乏术,监管的事全权交给了威牟。
得了他的指令,她躲在暗处乖乖看着作死三人组躲在沟里划水,小铲子挥的倒是一次比一次带劲。
人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这是条亘古不变的真理。
发放旦食的草庐外,闹哄哄的聚了一小撮企图生事的家伙。
“闾左不公,我等不服!”
“没错,我等勤恳挖渠,为何只有半个馒头?”
“我等要见公子!”
......
前来干活的黔首每人每顿按例是两个馒头,一碗汤面或杂货汤。馒头个头大,分量足,赵高教阿母们做馒头时,基本奔着管饱去的。汤面里的浇头给的分外大方,山里的菌菇搭着骨汤,鲜美甘甜,汤底还能续。
工资,补贴,工作餐,带薪假四大皆空的上司,她还没敢头铁示范。
威牟领着人直接绑了这伙懒汉,召了所有人聚在草庐前。赵政负手而立,神色肃然,他上前两步,道:
“这三人连续多日懒怠工事,借他人之手蒙骗闾左,还妄图浑水摸鱼骗吃食。威牟,该如何处置?”
底下的威牟不敢包庇,“按律,笞二十。”
“公子,冤枉啊,我等挖的铁锹都缺了口,绝不是偷奸耍滑之辈!”威牟的犹子自认有人撑腰,臆想自己硬气点,谁能拿出他怠工的凭证来。
“公子,明鉴!”余下两人跟着壮声势,“我等冤枉啊!”
赵政报以轻蔑一眼,“我与闾左亲眼所见,何来冤枉?你三人不仅懒怠工事,还有意损害农具,不知悔改,罪加一等。威牟,罚他三人各笞三十,施耐刑,若有包庇模仿者,同等罚之。”
耐刑,刮光胡子,那和在脑门上顶着“我是坏蛋”四个大字,无甚区别,标准的公开处刑。
三人哪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即要入伍,光溜溜的的张脸去军营,可想而知,得接收多少嘲笑。
威牟移开眼,不去看三人哭唧唧的表情。秦律是一部庞大细杂的冰冷机器,它管束庶人,也限制官员。即使心疼自家犹子,眼下也不敢在公子政手下捞人。
赵高咋舌,赵政杀鸡儆猴,没留半点情分,震慑作用可不是一般的强。这个蛀虫捉的,恰到好处!
此事一出,某些眼馋的,蠢蠢欲动的纷纷偃旗息鼓,绝了心思。威牟也领了失职的处罚,赵政不在时,对赵高比之从前的敬佩,还多了些忌惮。
筒车装好,试了一次,田牛紧张的生怕出了什么差错,辜负了她的信任,全程紧盯。
一个个地桩钉牢,粗绳穿过滑轮十几人合力,同时使劲下拉。巨大的筒车拔地而起,围在下方的人分工明确的固定,绑缚。
潺潺流动的渭水灌进轮上的筒内,水流撞.击筒壁,轮车旋转起来。水槽的水哗哗倒入农田。
几位老丈喜不自禁,竟隐隐落泪,大呼天神降临,神明保佑!
田牛哇的一下,蹦起来,一巴掌眼见要落在赵高肩上,她有了前车之鉴,身子一偏,灵巧避开。
谁知,“啪”地一响,身后的人没逃过。
赵高没憋住,噗嗤笑出来。
“公,公子,”田牛脸都绿了,“小人,小人。”
“无事。”赵政抬起手。
赵高怀疑他应该和自己一样,内心或许充满了稍稍许的小暴躁。
筒车的运作转移了这方的尴尬,远处犁地的人也在挥手欢呼,池塘里的水成了活水,池面上漂浮的绿藻晃晃荡荡的转悠几圈被水流冲散。
和田牛一起检查完筒车,赵政要去看赵成新搭的窑炉。
有别于窑炉初期的山包样式,新窑炉成长条形,一头是烟囱,一头是入口,下方设有火箱,中断是烧制室。一起修了五座,这种窑炉可达到1200摄氏度的高温,烧砖和器皿再好不过。
一里之外,是炼铁专用的几座熔炉和煅炉,最高温度远非窑炉可比,能将金属烧至液态。修建成功颇费工夫,黏土造的管道起初总因温度过高炸裂。
赵成前后搭了几十次窑炉,试用时一有纰漏,赵高便会令他检查重建。
人家在抬马粪,他在建炉。
人家在挖渠道,他在建炉。
人家在在犁地,他还在建炉。
这些时日,赵成全脸写着“伯兄看不见我”的字样。
创业不易,有了图纸,也得一遍遍试错,纠正。赵高佩服那些穿越回古代搞基建的前辈们,一次就能成功。她辛苦攒下的数据,都是血泪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