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对铁器的渴望与日俱增,她想要各种铁具。最好能量产,不用像现在这般,将铁奉为奢侈品。
威牟可算能抽出空收集黏土了,砖和铁器指日可待。
赵政不精炼铁,更不知钢为何物,但明白此技艺事关重大,单凭她一人,无人辅助,委实吃力了点。
赵政问:“值夜的有几人?”
赵高在图纸周围点了几处,“三处,都是里人们互相协调。”
现场的铁具,图纸资料多,俱都塞在这间木屋里。其其它两处是提前安置的哨点。
赵政:“嗯,明日我带一百隶臣过来,全数交给你。另外,我身边的尉仲以后由你差遣。”
把身边最得力的侍人都留下了,来自官二代的福利啊!赵高满屏想和土豪做朋友的弹幕。可惜,土豪太小,还是未来国君,乱撩人是要出事的。何况,她还身披马甲。
想到这里,赵高垂眸暗暗观察了自己的神秘地带。她扮男孩是不是有点忘乎所以了,这么重要的物件,居然今天才想起来?!
要命!她脖子瞬间红到耳根,性别特征不能忘,这个要牢记。
赵政望着她的脸,由白转红,突显赧意,随口问道:“很热么?”
话音落,他鬼死神差的伸手附上她搁在案上的手。
肌肤碰触,两人皆是一愣。一个手带着凉意,一个手灼热滚烫。
倏尔,两人神色如常的同时收手。
赵政撤走视线,“尉仲做事谨慎,头脑灵活,应可以助你。”
“喏,”赵高点头,她惦记起辣椒替代品的事儿,“公子,宫里的那几株红果长势如何?”
赵振颔首,勾唇道:“还以为你早忘了,”赵高确实忙忘了,丢到欧洲环球游,“司农育出了几十株,放在暖室,果子有拇指大小。”
“太好了,”赵高拍掌,火锅有望,川菜有望,“公子,下次来时,带上十来颗给我吧!”
红果辣力足,十颗熬汤底够了。
“你真要用它来做吃食?”赵政好奇她能做出什么。
赵高五脏庙都听到了辣椒的召唤,“公子,数九寒冬最适合吃它,下次过来,我做给你尝尝。”
谈到吃食,赵政发现她整个人轻快不少。这段时日,碰着她用朝食,几乎都是和外面的庶人无二,没半点优待。也不再从家里带什么新鲜吃食,约莫是忙碌,没了空闲思虑其它。
“赵高,”他轻声道,“你随我入宫吧?”
赵高怔忡凝视他,“啊?”
“亲自去看你的那些宝贝。”赵政指尖点着案面。
赵高思虑片刻,拱手答:“喏。”
带上她刚出炉的小铁锅,去宫里开开荤。
第10章 三六九等
赵政的一百隶臣来的很是时候,各个都是身强力壮的干活好手,任劳任怨。有了前车之鉴,赵高每个区域单拎了个负责人,职责明确,每日有定额工作量。
“先生,隶臣百人,每日一顿足矣,荼饘量足,尽可饱腹。”
威牟的意思,隶臣每日一个馒头加菜粥就行,只供一顿。在这事上,他坚持己见。面粉本就稀缺,农场虽说解决了舂米之难,究其根源,仍是奢侈的事物,隶臣哪能享有如此高的待遇。
赵高出了个折中的法子,隶臣用两餐,馒头换成杂粮窝窝头。这配置也比许多还在食黍和麦麸的人家要强数倍,不怪威牟只想给一顿。
她这儿还惦记着水泥的事,起先没注意石灰石和黏土的比例,水泥经高温烧制,掺进石膏,捣成粉状,加水稀释后,凝固效果不佳。赵成先后调整黏土成分,这几日才有些成效。
农场里工事繁琐,猪圈和鸡舍的修建速度超过预期,一排排屋舍如雨后春笋冒出头来。木屋旁是百平仓库,下通双地窖,周边设哨点。
赵高:“隶臣的通铺是最先起的,现在竟还没建好?”按照那群人的速度,内部都应该打了大通铺了吧!现在怎么连屋顶都还没盖?
尉仲咧咧嘴,“新砖都以圈舍和仓廪为先,通铺少不得要等上几日。”
赵高皱着眉头,渐入隆冬,隶臣们睡在草庐下,四面透风,患病几率飙升。她发现自己现在得改变思维模式,闷头做设计研发明显对应不了这个时代。
前有划水怪,后有隶臣,大家潜意识里的东西南辕北辙。若是不事先摸清门道,双方信息不对称,简直是在给自己挖坑。
她叫了赵成入屋,算了每日的出砖量,划成五份。
“你这几日出砖,两份给羊奋和屠席两处,三份分圈舍。”
赵成一脸疑惑,“羊奋屠席本就占去一份,再用一份,圈舍工事必会减慢。”
威牟闻讯来,极力反对这种分法,“圈舍事大,岁首,公子便送鸡豚,工时近在咫尺。隶臣通铺,大可后延。”
赵高默念,换思维,换思维。
“闾左,今日查看时,已有数十人出现头热虚软之状,无法继续干活。小人粗通岐黄,是以断定此症多是因夜间遇冷受寒导致,通铺不过十间,拖不了几日。若是公子怪罪,小人担一切罪责。”
最能干活的都病了,这么多事儿,还指望谁去?
威牟摸摸胡须,轻咳一声,这小先生为何总是将隶臣看得如此重?面上有些踟蹰。
尉仲见势,不忘自己的使命,拱手道:“公子有言,事以先生为重。闾左放心,小人会向公子秉明始末。”
得了个双重保障,威牟也不再纠结,应了赵高的分法。
待他几人走后,尉仲转而对赵高道:“公子交待小人,不论何种景况,先生的选择,便是公子的选择,先生大可不必束手束脚。”
上司说话挺中听,赵高笑道:“公子也不怕我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尉仲微怔。
赵高叹气,说出去的梗无人接,也是另一种寂寞。
“无事,我记住了。”
两人对视一眼,尉仲继续道:“公子今日嘱咐小人,将先生一同带入王宫,赴暖室察红果培育一事。”
今日?赵高想了想,“行,正好我与公子有事相商。”
根据咸阳城近来的风向,赵政估摸着大把精力都花在了竹纸和印刷上。
而今城内的宣纸普及力度早不可同日而语,不再是物以稀为贵。官府设立造纸署和印刷署。造出的纸料洁白柔韧,价格宜人。
犹如突然侵袭的巨浪,猛烈地冲刷陈旧的模式,焕发新的生机。万事之中,最先表现在律条上。
秦国律条存放于禁室,严格保管。堆积如山的竹简在庞大暗沉的建筑内,安静沉睡。
商君云,封以禁言,有擅发禁室印,及入禁室视禁法令,及禁掇一字以上,罪皆死不赦。
敢乱看,乱改,下场就是一死。
为了让各地学习最新律条,完善律条内容。每年地方都会有一次共赴咸阳的学习机会。前来学习的御史们,逐字逐句誊抄一部分,再千辛万苦的拖回去。
耗时耗力,还无法保证内容零差错零疏漏。
造纸和印刷迅速推翻这样的弊端,成册的律条适合如雪花般投放各地,专业为庶人普法的法官都乐疯了。
要知道,敢忘行主法令之所谓之名,各以其所忘之法令名罪之。
法官回答黔首们的律条咨询问题时,脑袋一抽,间歇性失忆忘了,或答错了哪条,就得做好被哪条处罚的心理准备。
纸版的律条对官府不啻于是场及时雨。
官府严格分离造纸署和印刷署各工种之间的联系,全部使用终生服刑的城旦,其根本不会有机会将技艺泄露出去。彻底切断了民间私造、私印的后路。
不知赵政如何说动的主君,这通雷厉风行的操作,硬是没给朝臣反应的机会。
收到王宫里发来的饭局邀约,赵高晚些时候,左手拎着铁锅,右手提溜着食篮,形象尽失的在农场入口处等着尉仲。
尉仲下意识去接她手里的不明铁具和食篮,“先生,这个大铁块带去做什么用?”
赵高挥手,示意不用他帮忙,“秘密。”
雪絮乱飞,冷风嗖嗖的直往脖颈间钻。赵高坐在马车里,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时代PUA了,突然坐个四面不漏风的马车,竟已感到分外满足?
捂着怀里的炭炉,身体跟着马车的震颤频率上下起伏。没有减震器的交通工具,真没想象中那么舒服。
一路慢行,车内烛光闪动,赵高挑开窗帘瞄了一眼。外头的房子已被大雪厚盖。白茫茫的大地散着幽微月光,静谧的街道唯有马蹄的哒哒声。
一股子寒气渗进来,她松开手,靠上车壁。
马车行至宫门,尉仲停车检验腰牌。值守城门的士卒似乎和他有些交情,省了些小麻烦。再往里,马车不能继续使用。
赵高下了马车,裹紧身上的厚斗篷。她缩了缩脖子,左右环顾这座肃穆空旷的宫殿。
夜色足够她一览宫墙上迤逦绚烂的壁画,远眺重檐庑殿顶。踏入廊道,靠里的柱子上缠着云纹丝帛,分外华丽。
每隔一段距离,便会碰上值岗的守卫。纵使尉仲是王宫侍人,也得乖乖递交腰牌受检。
两人进了栎阳宫,赵政等待多时。他头戴冕冠,褒衣博袖,配以金玦玉饰。许是身在宫中,他棱角间多了几分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