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看着来人,问:“查的如何?”
女子红唇轻启,“高陵君府上却与华阳太后有往来,公子成蛟府上有一受宠的歌姬,正是高陵君派去的。婢子观察数日,高陵君似乎有意拉拢先生,但还未找到时机。”
“哦,怎么拉拢?”赵政横视她。赵高对大秦之重,稍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来。难不成想用重金收买?太过低劣,高陵君应该没那么蠢。
月罗埋下头,道:“具体未知,但婢子在高陵君醉酒时有意询问,似乎是,和近日咸阳城中的流言有关。”
先生属意大王,都是旧闻了。高陵君想用此讨好先生,月罗几乎以为是高陵君会为先生献个如何谄媚邀宠的计策。为此,还多次暗示高陵君大王对此种事情之反感,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拉拢到人,还得罪人了。
赵政不动声色,接着问:“谍者一事呢?”
“目前尚无线索,其和高陵君来往极为隐蔽,”女子道,“婢子无能,大王恕罪。”
赵政平淡道:“你确实已无大用。”
女子一急,立时跪地,“婢子有错,大王如何惩戒,婢子均无怨言。”
“此事成后,你便退出吧,”赵政指尖蜷缩,“以后宫中隐卫,再无月罗此人。”
月罗诧异昂起头,不敢相信这个决定,“大王?”
“有人求到我这里来了。”他笑了笑,带有几丝宠溺。若是这事,能让她欢快一些,那便早些来临也没什么不好。
“是赵成?”月罗顿时红了脸,那呆子竟然真的跑到大王面前,说了这事,原本是拿来吓吓他。
她连害羞都顾不得,忙正色道:“婢子不愿嫁人,只求能为大王办事。”
私人小事,哪有大王的事情重要。月罗当下便拒绝。
赵政觑她,“那好,寡人让你做的最后一事,便是好好做咸阳的黔首月罗,而非隐卫月罗。其它的,随你抉择。”
赵成和她一个有情,一个有意,外人看得分明。赵政不由想到,倘使某日,这事发生在某人和自己这里......
他看向车外,街道之上,不乏出门游玩的有意男女。
有些并排而行,眼神却抓着对方的身姿;有些说着话,行为举止里透着热意;有些已成婚,就是当街吵嚷也颇有意思。
寻常人原来是这般相处的,没那些宫廷贵族的虚礼,多了朴实随意的亲昵。赵政出神想。
复而,赵政心中那执掌万里河山的傲然纷至沓来。他不是左伯渊,不是谦谦如玉默默守护的君子,为何迟迟不肯让她正视自己的心意?如此畏首畏尾的狼狈,他真是受够了。
他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倾诉欲,想立刻见到那人,想对她说些话。赵政命月罗继续探查,唤来尉仲,吩咐道:“去工署。”
啊,又回工署?尉仲张着嘴,没敢反问,认命驾着马车调转头去工署。
赵政初次有了归心似箭的感受,一再让尉仲加快车马。马蹄撩得飞快,带起尘烟漫天。
他再次站在工署前,挥手让尉仲不要跟上,步履稍显急促跨进工署。
尉仲:大王如此兴奋,必然又有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筹划。
......
赵高进了工署,来到歇息的屋子。
她站在自己屋内的偏窗前,静静望向左伯渊那屋。左伯渊屋内空空如也,那时要离开,他屋里连根头发丝都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思及此,她头抵住窗棂,这事,她干过很多次,做起来熟能生巧。心里空落落,没个实处。周围静如空寂荒野,赵高闭上眼睛,一直隐忍未发的窒息沉闷轰然爆发。
“赵高。”有人唤她。
她慢慢睁开泪眼,回过身,瞧着门外逆光而立的人。
有人冲破荒野的边界,如神般降临。
赵政溢满的话语抵在齿间,一步步迈进,似要稳稳走入她心里。忽的,目光突然凝在她袖口处。他的视线一直不曾离开过她的脸,此时不过一瞥,就见她博袖袖口正轻微打着颤,浑似坠入冰窖中。
赵政轻敛眉间,心切探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她手上成拳,指甲死死抠入掌心。赵政强势却轻柔地抵开她的手指,掐出的月牙印已有渗血的迹象,他慢慢低下头,软唇附上她的掌心。
手掌突然的温热,刹那蔓延到四肢百骸,击得人心跳蓦地停住,令她空洞的眼神有了一丝跳跃。赵高迟钝望着他,恍若不知是幻境还是现实。
有这么一瞬间,赵政生出一股巨大的自信,这个人应该是自己的,只能是自己的,谁也夺不走,抢不了。
两人目光相对,她蓦地欲抽出手掌,赵政五指成扣,牢牢锁住,断然不给半点她逃开的机会。
赵高早在他附唇于掌上时,脑中便响起了尖利的警报声。她僵硬地正待再次抽出手掌,忽然腕上一紧,身体倾斜,上半身毫无防备扎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赵政一手拥住她的腰身,一手抚在她脑后,湿热的呼吸撒在她耳后薄弱的肌肤上,让人登时酥麻。他抱得尤紧,打定主意不给她反抗的空隙。
“别动,我知今日做这些不合时宜。”他声音轻缓,语意温柔。
胸中一团浊气只是因为拥到了这人霎时散开,他苦笑了声,“是我的私心,我等了许久,想将你拢到身边,仅仅只看着你也好。无论你现下心里装着谁,我愿意等。”
说着,赵政手臂微松,与她四目交接,眸内似水情意足以令人溺毙其中。他指腹一寸寸拭去怀里人脸上的泪痕,望着她肿胀的眼眶,通红的鼻尖,悸动、紧张蚕食着他所剩不多的镇定。
“我不会迫你,”他喃喃道,“只是,想让你知晓罢了。”
赵高闻言,移开视线,手隔挡在他胸膛上,哑声道:“你先放手。”
她脑子乱哄哄的,似有人在里头丢了个炸雷,一下子将平地炸得泥沙飞溅。
第56章 被绑
赵政兀自贪恋怀中踏实的触感, 不舍缓缓松开手。赵高一连退到墙边,退无可退才停下,紧皱双眉, 抿直唇线。配着一脸的泪水,赵政更觉她我见犹怜。
不过须臾, 气氛瞬间回至凝固。赵政说出这话后, 犹如揭开了摁压的封印, 坦荡将心底潜藏的爱意尽数呈现。
这哪里是他说的不会迫人?那深邃双眸里的直白和渴求,灼得人直想拿盾挡在身前。
赵政:“你。”
赵高:“臣。”
赵政:“你说, 我听着。”
赵高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为难看着他, 拱手道:“臣多谢大王抬爱。”
他听“臣”之自称,脑门一抽。再看她以君臣之礼划清界限的动作,哪里会不明白她要说的必定是推脱抗拒之言。遂做足准备,耐心听她接下来的话。
“臣不过一寻常人,”赵高掌心残有余热, 背脊仿若泛起一行蚂蚁攀爬挠出的酥痒,一时回绝都有些磕磕巴巴,“大王, 大王, 还是,另择其人更为稳妥。”
赵政不应声, 都这时候了还在搪塞他,另择其人?你以为这是挑人办事,说换人就换人?你怎么不另择其人?
“臣突然记得还有些事未做完,先退下了。”
她行过礼,脚还没迈出去, 赵政走上前,长臂一伸,把人禁锢在窗沿边。赵高在这逼仄的位置,退了又退,半边身子仰在窗外。
“说完了?”他问,并未趁机再次亲近她。赵政缓缓道:“你勿要惧我会以势压人,我也不过是求而未得的寻常人。”
“大王。”赵高抬首,双眼茫然混沌。
赵政屈指为她撩起鬓边的细发绕到耳后,“只要你回身,便能看见我。”
被他一通搅和,哀伤的情绪立时冲淡些许,她当下唯有一个想法,离这人远一些。
“伯兄,师父他。”一声急促的叫声传来。
两人闻声侧头,门外,赵成哭丧着脸,目瞪口呆望着这姿态暧昧的二人,手里掉下的果子乌泱泱滚得七零八落。
赵高一把推开赵政,身体立得笔直。
“拜见大王。”赵成憋着嘴给赵政行过礼,见到赵高随即咧开,“伯兄!”
说完,便几步过来,抱着赵高开始恸哭。哭声震天响,崩溃的粗粝嗓音戳动听者鼓膜,让人为之动容。
赵政眼看着好不容易没再哭了的人,给赵成这么一嚎,似乎隐隐又有了神伤之势。
“大王,”赵高抽空瞟向他,“不如大王先回宫去,我阿弟他。”
赵成一个九尺大高个儿,立马哭得更是厉害。眼泪鼻涕在她肩上蹭了一身,嘴里不住念叨,师父师父。
她女子身形,在赵成手下看着便同细弱的柳枝,禁不住粗鲁对待。赵政忍不住想要掀开赵成,但观她,似乎对不知真相的赵成极为纵容。
月罗还是早些回来方能安心。
赵政心有不甘走出工署,尉仲见大王过来,眼神一亮,“大王。”
赵成一顿嚎哭,哭到肝肠寸断,频频抽噎。左伯渊之于他,是真情实感的师徒关系。多年倾囊相授,日夜相处,赵成此刻无异于高楼倾塌,仰望的方向成了一片废墟。
“伯兄,”赵成一把抹下眼泪,“我定要将师父遗志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