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男子人人皆兵,后期连女子也会披甲上阵。在这里,除非你的口舌有翻云覆雨之能,有足够的底气打败这个时代的智者,否则还不如老老实实寻个其它出路。
灯膏火苗摇摇欲灭,赵父摆手,道:“歇罢,且等你制蜡成功。”
赵高离坐拱手,“唯。”
不日后,赵高晨起,在前院墙边压腿拉筋,舒展筋骨。秦人下身这时穿的可是开裆裤,稍不注意,裙下生风,抑或动作幅度加大,无异于大型鸟奔现场。
她暗地里将两条裈和胫衣重新缝制,才敢这般肆无忌惮的活动四肢。
天空霞光潋滟,朝露清透怡人,庭院静谧。沁人秋风挟着凉气,吹散脊背的层层热汗。
赵高顺着记忆,复习了散打套路。腿上绑好沙袋,开始围绕墙根跑步。两千米下来,气息不见紊乱,微喘片刻,再次提步小跑。
“伯兄!”
赵成顶着凌乱的头发冲过来,裹在脑后的黑巾斜歪耷拉着,面挂喜色。
“今乃建日,可以猎!”
本地人用《日书》测吉凶,比现代人信老皇历有过之而无不及,算是赵成的行动指引录。
建日?她拧眉换算。
赵成取下黑巾,随意搭在肩上。形似女子的凤眼,双眸闪闪,若流烟飞雾,俏皮模样尽显得意。
“伯兄,建,十二直之首也,大吉!”
赵成对这位背的下商君制定的各项律令,独独记不住支配衣食住行的《日书》的聪慧伯兄,素来爱捉弄一二。
既,可以猎。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回屋洗漱。利落的备好面饼和鱼醢,笄刀别在腰侧,拿上绳索,准备出发。
第2章 捡了个贵族哑女
咸阳城作为秦国国都,往北有九嵕山弧形围抱,西北方清澈的泾水淌向东南,汇入南面浑浊的渭水,呈现泾渭分明的奇景。
绝佳地势为咸阳拱起了一座天然屏障。地形之利更让秦国历代君王自信到不筑城廓,城内外仅靠南面渭水之上的长桥通行。
赵成领她去的,便是北面的九嵕山。
九嵕山冈峰横截,山峦起伏有致,高耸的山峰冲破云霄。一路走来,丹藤翠蔓随处可见。色泽莹润的石头,嵌在溪流石缝中,光线穿透叶隙撒入水面,夺目闪耀。蛰虫躲在灌木下悠闲弹跳,禽鸟走兽的残影似乎未全然消散。
赵成手法老道的摸到前人设好的伏坑,专捡现成的灰兔和野鸡。
赵高在后面,负责拎-捆成串的猎物。
群山叠嶂,人在其中渺小如砂砾。凶猛的老虎野猪、吐着信子的毒蛇,比后世常见,随时有可能出现。
她手提猎物跟着赵成,眼观四周,谨防有什么野生动物侵袭。
“嘘。”
开道的赵成忽而停下,警惕巡视一圈。
天朗气清,朔风和畅,苍苍丛林,只听得鸟儿的啼叫声,树叶摩挲的簌簌声,飞虫振翅的震颤声。
“走。”赵成忽的展眉含笑,冲左侧示意。看着是被什么新奇事物吸引了。
他举着木杖撇开两侧探出的枝丫,步伐稳健,半丝不受坎坷山路的阻碍。二人忙活一上午,衣襟被露水浸透,叶片盛放的水珠迸溅在脸上,一时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露水。
半晌,赵成顿足,视线痴痴凝向前方。赵高踮脚,越过他肩头望去。
前方百米葱郁粗壮的槐树后,露着半截马身。那马臀上的尾巴一甩一甩,缓缓悠荡,步伐优雅。仔细探视,马身泛着蜜色,肌肉健壮紧实,流畅的线条勾勒出半个身体。发现有陌生人靠近,被遮挡的马头机警的喷出鼻息。
乃是豪门勋贵都少有的良驹!
赵高环视一周,无其他身影。她鼻尖微动,深吸一口气,隐约嗅到些许腥味。
血?
赵成似乎也闻到了,两人面面相觑,同时抬起手中的刀具护在胸前。
看看去?赵成无声对她使了个眼神,满脸跃跃欲试。
距离由远及近,血腥气愈发浓烈。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朱砂染经织锦履,大步迈到槐树后方,方得见树下全貌。
地上斜卧着位女童,脸庞稚嫩,瓷肌玉骨,发髻散落,贴在饱满的两腮边沿。身上的纬花窄带锦衣,凌乱非常,血渍染了大片,早已干涸发暗。
赵高伸出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已然十分微弱。
“阿弟,”赵高扯扯怔愣的赵成,“先去采些止血的草药来。”
“喏。”赵成应声,离去前若有所思瞥她一眼。
赵高小心拨动她的锦衣,印迹渗湿最狠的位置,却没检查到任何破损。
显然,这不是她的血。
为保险起见,赵高撩开女子的衣摆,见她中衣上果然仅有外裙沁下来的浅色血印。她双眉紧缩,余光瞟到垂落在地上的玉璧。
须臾,她纤细的三指指腹便搭住女子的腕上脉搏。
上一辈子,她的奶奶是杏林高手,高中时当兴趣了解过,经验浅薄,不敢胡乱吹嘘。此时情况特殊,荒郊野岭不说,她若与赵成带着显眼良驹,驮着满身血污的女子。这大摇大摆的一路回到城内,不出一刻,他们三人就会被捞去官府。
她收回手指,初步判断女子的情形有些像是疲劳脱水导致的昏迷。
“伯兄。”
身后,赵成猛地窜出来,寻来了一把止血的草药,和装水的竹筒。
“拿水。”
竹筒触及女子檀口,昏迷中的身体似有所感,主动将水吞咽。
赵成见状,大呼一口气。
能有身体反应,说明没想象中那么糟糕。
反正一时半会走走不了,索性原地休息。二人拿出面饼和鱼醢分食,赵高捡了些干柴燃起火堆,就着竹筒和着鱼醢煮汤,给女子喂食。
赵成对良驹爱不释手,掰了面饼去逗弄。惹得马儿不屑喷气,扭来扭去,傲娇的不肯正眼看他。
“咳,咳。”一直晕沉沉的女子兀自闷声轻咳,清醒过来。湿漉漉的眼睛迷茫张望,像只无辜迷失在林间的小鹿。
“醒了!”
赵成一叫,吸引了女子注意。她骤然看到身边陌生的两位身形修长,裹着黑巾的男子,霎时面露骇色,瞳孔蓦地放大。
“淑女莫怕!”赵高一把拉住赵成,柔下声音解释一番。
女子听完,没了初始的惊恐,僵硬的表情仍是透着对二人的防范。
赵成悻悻后退,冷嗤一声。若不是良驹引路,谁也不会发现她。他对贵女素来敬而远之。
女子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眉宇间掺杂疲惫之态。
赵高心想,贵女娇柔,遭逢劫难对陌生人抱有防范,再合理不过。她欠身,扯着赵成重回原位,朗声道:
“待淑女无愚后,我二人便走。这里有些吃食,尚能果腹。”
面饼和鱼醢特地为她匀出一份,赵高推至女子的脚边。
女子扶着树干坐起,她浑身酸疼,手脚瘫软乏力,腹中空空。较之这两位未趁机劫掠,反施以援手的磊落行为。她的防备,倒显小气。霎时红晕飞颊,顿感羞赧。
女子向二人行过谢礼,拿起冷掉的面饼,小口进食。腹内压实,恢复了些体力。她环顾四周,眼底闪过一丝锋芒。略加思索,觑着那头正在商讨的两人,手撑着树干爬起身。缓走到二人面前,取出藏于袖中的事物递于赵高。
赵高抬眼,眼前布满细小划痕的白净小手上,躺着一根竹简。
这是她的传。
“玉姜?”
女子点点头,指指赵高,又指着自己的嘴部,手指尖划了个圆圈。她秀眉轻拧,眼眸中满是哀求。
“你想和我们一起?”赵成疑惑问道。
玉姜再次点头,仓皇的将目光徘徊在二人之间,神情恳切。
传里写这女子名唤玉姜,陇西郡人,十三岁。
陇西?赵高不语,暗自沉吟半晌。
赵成揽着赵高稍离的远了些,悄声道:“伯兄,她似乎患有哑疾。”
一个落单的哑女,年纪尚幼,貌美柔弱,而且还有某不可明说的祸事。有心之人起点腌渍心思,用些手段得到她,几乎是轻而易举可以办到的事。
两人心下松动,决定暂时先收留她。
玉姜蹲在溪水边,草草搓洗染血的锦衣。暗赤的颜色洇进溪水,丝丝缕缕晕开,随溪水漂流而下。
血腥味有所减淡,浸湿的锦衣粗粗卷成一团,玉姜抱在怀中。赵高托住她上马,牵着缰绳跟在赵成身后。
赵成对良驹的渴求溢于言表,连连回头抚摸马儿的鬃毛,口中啧啧称奇。最后硬是接过牵马的活计,才肯老实走路。
磕磕绊绊的一路慢行,甫一出山林,赵高瞳孔微缩,呼吸一窒,敏锐察觉到那种不可言说的窥视之感,重新呼啸而来。
脚下已是视野开阔路面平整的官道,两旁树木参天,俱是合抱的杨树,松柏等,树冠连片成海,密密匝匝的,一眼望不到头。繁密的树干底下,灌木杂草足有一人之高,此间处处皆可藏人。
赵高掩下慌乱,面色如常的在前带路,脚步不敢有任何滞留。而在她和赵成都未注意的后方,端坐在马背上的玉姜,此时神色难辨。
她紧紧拽着绳索,怀抱锦衣,手掌太过用力使之骨结发白。潸然阴郁的脸上,再无一丝软弱娇怜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