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秃子!
打一进门,子椿就注意到她光秃秃的头顶,子椿倒是纳闷,府上所有人都戴了丧帽,她为何不戴?女人将头发看作宝,就算她没了那宝,有机会遮掩缺陷,她为何不加掩饰?
子椿看她坦然又浑然不觉的态势,心里却有个奇怪的想法,他觉得眼前这人似乎并非不知遮掩,而是刻意不为。
子椿见阿爹和老象牙起椅站立,恭候一旁,他也照着做了。
女妇人瞟了他们两眼,在上座坐下,刘管家就开始替他们介绍:“这是你们的主家栾四姨,快来行礼吧。”
老象头和椿爹立马上前跪安,也都晓得这是余大夫人将他俩分给了四房的意思。
子椿也才明了过来,原来这位就是老象牙刚说的旭三爷他娘。
栾四姨神色淡然,好似根本就用不着这俩人似的,她看着自己的指甲,十个指甲都是白净,只几个还残留寇丹,她漫不经心的扣着,一面又问:“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老象牙,椿爹回她话,栾四姨倒把目光停在了子椿身上。
只见子椿木讷的站在一旁不知行礼不行,因方时刘管家说的是‘这是你们的主家’,子椿又不是找主家的,所以他才这么杵着。
栾氏有点想笑但想起什么又忍了回去,打趣问道:“这也是你们给我请的护院?”
第7章
“回太太,他是小尤的儿,小尤早上出门也没想这么快能找到活干,就带他儿来县城玩了。”刘管家如是回。
栾四姨又捧起桌上的茶喝:“所以这小孩是要在咱府住下咯?”
“小尤说,椿阿母在家里等他,太太要是得了空,许他个假送儿回去,今晚保底能赶回来。”
椿爹在旁也应和着点头。
“不急,”栾氏回应,又招呼子椿到跟前来,温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呀?今年多少岁了?”
“我叫尤子椿,表字润呈,今年三月刚满十三。”子椿认为他要是表现好点,给姨太太留下好印象,爱屋及乌,姨太太也会对他阿爹好些。
“吃饭了吗?”
子椿憨笑:“吃了俩包子。”
“唉,服丧期间我们这里也没弄什么山珍海味,倒是可怜你,要是早些时候我认得你,你又来府上玩,我便可以叫他们给你做好吃的。”栾氏摸摸子椿圆圆的脑袋,一脸怜爱。
“……”听栾四姨这句话,再看看她沮丧的神情,子椿却有些发懵,这话表面看上去可称栾四姨爱心泛滥,但往深里想就有些别扭。
一面是死了的丈夫,一面是刚见一次的小孩,因这孩子吃不到好的,她竟惋惜只因在丈夫的丧期。
不简单,真是不简单。
“刘管家,中午还有茴香米饭,你带这孩子去吃,竟瘦成这样……”
“是的,太太。”
“我阿爹还有象牙叔也没吃饭。”子椿下意识想起方才刘管家说府上闹鬼的事,有些怕,所以不管他爹他叔饿不饿,他都想和他们在一起。
栾四姨脸上有些僵滞,还没干活倒想先讨饭吃!真是乡里人没礼教!
老象牙惯会看人脸色,一瞥栾氏绿了半边的脸便明了,立马道;“小孩去吃就行了吧,我和老尤不饿。”
椿爹见老象牙使眼色,也顿时明白过来:“对,栾四姨好意叫你去吃你就去吃,你爹不饿。”
栾氏吹着茶烟,也不回应,等着子椿说话。
“既然阿爹和象牙叔不饿,那我就去吃了,多谢栾姨娘好意。”先是怕鬼,现是怕人,子椿刚见栾四姨面部略显狰狞,就知她定是个表面温顺,内心小气又极爱面子的人,哼!亏他刚刚还拿阿母与她比较,就她这样的女人,怎么比得上他阿母,更别提教得出好儿了。
子椿故作恭顺,内心不以为然的跟刘管家出了去,刚走到门边,就见一小厮慌里慌张跑进大院,口里嚷着:“大夫人,大夫人,旭三爷醒了,旭三爷醒了……”一面喊着一面就跑进了左侧灵堂。
与此同时栾四姨拍案而起,茶水撒了一地,惊呼:“说什么浑话呐!”霎时火急火燎的扭了出去。
子椿和阿爹也立即跑到门边张望,仅须臾,灵堂内所有人都被那小厮叫了出来,并上栾四姨,白茫茫一片都往东边小院扭去。
刘管家见椿爹老象牙傻愣着,急道:“你们都是栾四姨的人了,还不跟上。”说罢,自己先火速跑了。
子椿见刘管家不带他去吃茴香饭了,也跟在阿爹身后,他倒想瞧瞧这位旭三爷到底是怎么个事。
跟在约莫十片白花身后扭着,终于扭到了蒸云阁。
彼时都挤进一间宅子里,宅子不大宽敞,勉勉强强挤了十号人,都轱辘眼瞧榻上的旭老三。
而旭三一动不动躺在那,余氏问:“哪里醒了?”还像个死人。
鳞子回:“刚刚还醒着说了几句话,怎么又……”他蹲在榻边附贴旭三耳旁喊了几声,没回应。
栾四姨心如火焚的站在余氏身后望。
子椿则站在阿爹身后,眼前密密麻麻都是人,连旭三爷的裤脚都没见着。
“那他刚刚说什么了?”
子椿踩在门槛上,听见前面的余大夫人在问话。
“好像说他自个回来了……”鳞子回忆,因当时见着旭三爷张嘴,他便十分激动,又三爷气弱,他听得更是不清不楚,这时只得不大肯定的回。
“什么回来了?”余氏紧逼。
“没听清……”鳞子抖着胆,吱吱呜呜。
“你个没用的东西!”余氏阔袖一甩,这家伙没听出个名堂也不好分辨旭三苏醒之事是真是假,倒骗得他们众人白跑一趟。
众人也是泄气一声,指骂鳞子不长进。
余氏转身,既旭三没醒,就准备折回了,可就是这一转身,给子椿露了空。
子椿瞥见旭三爷歪着脑躺在床上,五月的天,他面上盖的是织金薄被,脸颊微有小汗,英挺的鼻,浓厚的眉,流线的下颌,难怪说他风流潇洒,只有这样颜值的人才堪配风流潇洒几字啊!
“臭婆娘,不许走,你把话说清楚,为什么害我!”
众人正准备出门,一个眨眼,忽觉身下有什么东西蹿过,再一睁眼便看见一个小孩掐着栾四姨的脖子说什么叫她还命来的话。
只见子椿纵身一跃将栾氏扑倒在地,两只手握成拳头就开始往她脸上莽锤,子椿细胳臂细腿此时力大惊人,任凭栾氏张牙舞爪挣扎,他一定子就给栾氏脸上种了个乌青。
“救命啊,救命啊,快救我!”
栾氏声音本就细软,此时声调拔高几度,倒和那阉人说话无二。
一时旁人都反应过来,乱作一团,最先将子椿推倒的还是刘管家。
刘管家年纪大没站稳也栽个四仰八叉,不偏不倚正躺倒在栾氏身上。
这画面真的是
有伤风雅,有伤风雅……
众人又忙着扶起老刘。
椿爹,象牙被前面一群人堵在门外,又挤不进来,干着急。
子椿一晃眼跳到了旭三床上,整个大头向旭三额上磕去,磕了几下见无用,又站去床角,提起旭三被子打个飞旋,盖向那群正帮扶老刘、栾四的人,自个又一脚踢翻来挡他的鳞子,这才面朝上一个闷响的朝旭三倒下。
‘哄’的一声床塌了。
宅里人皆被这声震响吓得定住,套在床被里的一大家子不晓得发生何事,也不敢动弹,只听得子椿哭天喊地道:“我要回去啊……”紧接着又‘啪啦’一声再无音响。
只有被山叠一堆的人堵在门口的椿爹,象牙看了个究竟,是子椿发疯晕死过去了。
第8章
“阿爹,象牙叔,快醒醒,快醒醒……”
打一缕阳光照进眼睛缝里,像针刺似的,闪的二俩紧紧闭上又才睁开。
椿爹和老象牙醒了。
昨晚这觉可不好睡,纵使家徒四壁如椿爹,也不曾睡过马厩。
整个晚上,马一个劲的瞎吼不说,关键是那粪臭的啊……
一会这匹马拉了,一会那匹马又拉了,连一直渴望换驴买马的老象牙也是头一次想把马给踹死。
二俩起身坐在粮草堆里,看了眼子椿,皆不说话。
“这是怎么了?咱还能不能回去?”子椿见二人的反应,只得干着急。
象牙一个劈脸:“回去?去哪?”
“回乡里啊。”
“乡里?”象牙诘问“是把你一个人送回去呐,还是我们几个都回去?”
“当然是都回去啊。”
象牙被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给愣住了,他又仔细看了子椿两眼,确乎是理所当然,而且还夹带两声笑。
他‘哄’一声晴天霹雳跳了起来,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子椿见象牙提着鞋拔子势欲打他,他赶紧跑,于是二人就在宽约五丈的马厩里跑起了圈。
椿爹本欲劝两句,但想着不打不消停,于是席地抱着大腿看起戏来。
象牙一面追打一面问:“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昨个犯了什么事。”
“自然是将旭三爷的床睡塌了。”
“还有呢!?”
“将他娘也给打了。”
“还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