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爹仿佛听懂了,分析道:“且不说那封信里写的是否重要,但你又没和那信有直接的关联,黎家晓不得这之间的纠葛,你现在只是和黎老太爷断了七年联系的救命恩人,人家只当你是急需找事做的恩公,恰好他家又招护院,顺便帮你忙也是小事,于是你就顺理成章被录用了!”
“你和我是同乡,于是你也被录用了。”老象牙给椿爹竖了个大拇指,难得一惯后知后觉的椿爹能理解明白,但紧而老象牙吃紧道:“你可不能乱讲这事,咱只干一个月就走人的,可清楚?”
“我又不傻,不该惹的事绝对不会惹。”椿爹乐了,刚刚还没底能不能进黎府,这么一来这一吊钱是赚定了。
“子椿,你也别乱说晓得不。”椿爹突然想到一直在边上的椿儿也在听讲,虑指到。
老象牙刚讲的起劲,倒没顾忌小孩万一不懂事泄露出去可不好,于是提着心等子椿反应。
“阿爹,你们刚才说的啥我也没听明白,只觉得绕来绕去的,要不阿爹再给我讲一遍?”
“不用!那倒不用了……”老象牙连忙挥手“你也不需要明白。”
椿爹也自不会再讲一遍,于是老象牙继续带在俩人寻着黎府方向在大街上东拐西绕着。
其实子椿不是没听明白,他只觉得说不明白比说听明白了但不会说更易消除他人顾虑,于是他就这么说了。
走了会子,椿爹就要见到主家了,一时紧张起来:“我还没吃饭呢,等我再买几个包子。”
椿爹给了小贩钱,一面大口咬着,一面走来,憨笑:“从前都是在田里干活,没见过什么大排场,黎老爷家应当不凡吧。”椿爹一人分过一个包子,子椿拿了,老象牙吃了饭推说不用。
老象牙接他话道:“那可不,昨个管家领我在他家园里走了一圈,不仅园子里的人长得好看,那些楼啊墙啊物件啊都是一等一的好。”
椿爹听得两眼放光:“比咱乡里徐大地主家的还要金贵?”
“唉!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徐汗只是个地主,人家可是县太爷,这能比吗?!”老象头鄙夷的看着椿爹那没见过世面的样,一个劲的咂舌。
“那你看我今天穿的怎么样,昨晚洗了澡换了件干净衣裳。”椿爹张开双臂牛高马大站在那里,等另一个牛高马大的人评价他今天穿的怎么样。
老象头从没见过椿爹这么看着自己,一时愣住,有些尴尬,拿掉他嘴边的菜渣敷衍道:“好看好看,人家呀是会给你发衣裳的,不用太紧张。”
椿爹一听还免费送衣,更加乐了,直想快点见着送他的新衣赏。
走了又五里,老远就见着黎府前的两个门墩子被白幡裹得跟个粽子似的,终于走到门下,椿爹和子椿只觉得气派巍峨。
朱漆楠木的大门上长着对称的铜钉,连蝙蝠门环都可削出钱来,雕檐飞壁上骑的是走兽,院墙两侧种着青松,从内墙又爬了藤萝出来,在金灿灿的日光照耀下,连房子都变成金山了。
“好气派!”子椿忍不住惊叹一声。
还未等椿他爹将黎府外墙看个够,老象牙就已将黎府管家敲出了来。
“老尤头,快过来啊!”
椿爹见黎府大门开了,出来一头裹白布,身着缟素,脚也踩着白布鞋约莫四十来岁的管家,椿爹略一打量,这管家泰然有种气度,不似乡里那些俗人,他只要赫然往那一站就知是见过世面的。
椿爹竟觉得有几分赏心悦目,连忙也拖着傻愣的还在数着房梁顶有几只走兽的子椿上前作揖。
“这就是我昨日说的同乡。”老象牙给管家介绍。
管家略一打量,见也是个大块头,赞道:“不错,不错,就你们俩了。”
椿爹和老象牙对视一笑,子椿也乐了。
管家又说:“方才也来了几波人,但我想着你今儿个是要带朋友来的,于是那些人都被我请退了。”
老象牙连着椿爹感谢道:“多谢刘管家照顾。”
“进来说吧。”刘管家将门推开,老象牙已经跨了进来,突然刘管家止住问“这位又是?”
两个大块头中间夹了一孩子,刘管家差点就忽略掉。
子椿看着他爹,想让他爹给刘管家说明白,椿爹正要介绍他家小子,不知哪里蹿来一声‘我是你祖宗’顿时所有人都定住了。
第6章
“谁,谁在说话?”
纵然有一番气度,刘管家脸上仍是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而此时子椿也意识到自己又发了病,双手紧紧捂住嘴,一副求千万别发现是他的表情。
但这套动作跟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刘管家立马就将目光锁在子椿身上,他拖长了声音:“是你说的?”
子椿松手说了句‘没有’的话,又立即将嘴捂好。
老象牙也一脸发懵,那还没长熟的声气子儿不是从子椿嘴里吐出的,还可能是从他们在场谁的嘴里吐出的?
昭然若揭的事再要扯谎气氛就有点尴尬了。
做爹的也意识到刘管家心里不快,立马拉低脸出来圆话:“对不住啊刘管家,我儿昨日做了一梦,梦见他老祖宗了,今早起来就一直说祖宗祖宗的话,刚刚一顺溜就吐了出来,是不是啊,椿儿。”椿爹拍了子椿肩膀一掌,叫他好好说话。
子椿见他爹给他找台阶呢,于是立马谦顺笑应:“是啊大伯,我刚刚想起我昨儿个那梦了,嘴一快就漏了出来,可不是跟你老说的。”
刘管家见子椿也算机警,既然不是故意的,跟一个小孩过不去,那就不是他们大户人家的做派了。
刘管家紧而变得和颜悦色:“那你又是谁呢?”
子椿见刘管家像个好人,因而回道:“阿爹答应带我来城里玩一天。”
“那你今天还要带着你儿回去咯?”这句是刘管家问椿爹的。
“今儿个也没料到会找到活干,早上就带了椿儿出来,若等会得了空,还请刘管家能许我带他回去,他阿母还在家等着他,放心吧,今晚一定能赶回来的。”椿爹还是一个讲诚信的人。
“看吧,要是太太们没什么别的要求,等会儿就送这孩子回去。”
“是。”
终于,三人跟在刘管家后进了府,穿过一回廊,到东边耳房停下。
一路的雕梁画栋,虽则皆披缟素,但那墙那瓦那地板砖,椿爹也都看得出这可不是一般的材质。
一面惊讶感叹,一面又见着刘管家进屋从柜子里取了三件纯白缟素放在榻上,他又退出来道:“你们去里面换上衣服,今儿个是太爷的头七,不可越了礼制。”
三人听了命,立马进去换上,不一会就穿戴整齐。
“阿爹,这是不是我第一次替人服丧。”子椿生来就没见过爷祖宗,故而没为谁穿过丧服,这第一次穿丧服竟是为了外人,不免觉得有趣。
椿爹一念,也觉好笑:“你不说我还没发现,倒还真是,第一次服丧竟是给了陌生人。”
老象头正欲开门,听见身后的椿爹在笑,怒道:“老尤头,你笑什么!人家丧事有这么好笑吗,小心把你开了!”
椿爹意识到,立马噤了声,这可是在办丧,讲究多着呢,于是递了子椿眼色,叫他也注意着。
整戴完毕,老象牙拉了门,几人就出去了。
刘管家将三位往停灵的大堂领,一面走着一面说:“这几日晚上不安生,夫人特地招了十个护院,说男人多阳气重可以镇住阴鬼……”
“镇鬼!”椿爹讷然,合着黎家招护院不尽是护院,还带镇鬼的!
老象头听后也是一凛,他原以为招护院是因丧节期间来往宾客众多,忙不过来才招的,谁曾想竟是用他们镇鬼来了。
子椿面带惊恐的看着刘管家,只听他又说:“你们倒也不用怕,都是姨太太她们几个吵着说闹了鬼,我却倒没看见什么黑白无常,唉,家里女的多,男的少,那晚吓晕过去一个就没醒来,其余的除了大夫人,还有三房姨太太,再就是些小厮丫鬟,这次招你们来啊,四房夫人各分两个,其余两个就守灵堂,夫人此时在灵堂坐着呢,等会你们看她怎么分配。”
子椿算是明白了,因着死了丈夫,家里没了主,一时间心里没有依托就只有胡思乱想,唉,女人便是如此,跟他阿母一个样。
进了会香苑,两边歇着几班鼓乐青衣,而正厅之上一口棺椁置于中央,再往前是瓜香果子,再往上伫着一樽灵牌,刻几鎏金大字‘先夫黎公讳安德君之灵位’,而棺椁两旁六张大凳椅上无一人落座,皆跪于地面,擦抹那梨花带雨。
刘管家招呼三人进了隔间的厢房等着,他去请余大夫人过来。
须臾,余大夫人倒没来,来的是一身着斩衰,双瞳似剪水的女妇人,这妇人长相极美,面若桃花,腰若细柳,一副楚楚动人,不胜哀戚的模样,连子椿都看呆住。
瞧年纪大抵和她阿母不相上下,如何她阿母就是麻衣粗腿,而这个女人却是风韵翩翩。
不过算是再美,只要一处差了意,都不算是惊丽的。
而眼前这个女人正有一处差人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