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丞听了这话,抿了抿唇,他点点头,又问:“阿禾姐的亡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孔妙禾静静看着他,看了许久,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
就在展丞也以为这个问题太过冒犯孔妙禾不会回答之际,他听见她开口了。
“人长得俊,家世很好,只是可惜——”
孔妙禾幽幽地看着他:“他心里不止我一个人,所以……”
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喜、欢、他。”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展丞下意识喉头发紧,话几乎就堵在了嗓子眼。
而孔妙禾分明看到展丞眼里一晃而过的慌乱,更不会没看到他几张几合的薄唇,就是没听见他吐露一个字。
他的脸色瞬间有些苍白,似乎维持伪装都很困难,明明皱着眉头像是要将一切都说出来,偏偏在静默的这半晌,又将一切情绪全部收住。
展丞摸了摸脑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语调里带着一点怅惋:“这样啊……”
孔妙禾的脸色迅速冷下来,也很快垂下了眼眸。
很好。
她给了他机会坦白,他依旧选择欺瞒。
很好。
两人之间轻松的气氛陡然有些凝固,展丞刚想开口说点别的什么。
阿峰掀开后院的帘子,怪腔怪调说了一句:“我说阿展这家伙去哪了,合着掌柜的你就带阿展在这享清闲,我们就得在前面忙死累活的啊?”
孔妙禾也不恼,作势要拿手上的菜墩子丢阿峰。
阿峰躲得倒快,嘴上却不饶人:“阿虎阿兴救命啊,掌柜的恼羞成怒要杀我灭口。”
正是店里还未开张的时刻,前厅并不忙。
阿虎阿兴听到叫唤,都跑去了后院。
阿峰手搭在展丞肩上,佝偻着身子躲在展丞背后,强词夺理:“你们看看,掌柜的好凶啊。”
孔妙禾气笑了,当真舀了一抔水要泼到阿峰身上。
阿峰左躲右躲,探头探脑还不忘撒泼:“还好我机智躲在阿展身后,有阿展在,掌柜的只是泼泼水,若是不躲在阿展身后,掌柜的肯定用土豆砸我了。”
“阿展就是免死金牌。”
孔妙禾听了这话,脸色微微变了,耳朵先红起来,站起身来就要朝着阿峰扑过去。
阿兴阿虎早就笑成一团了,一边还指挥阿峰躲开孔妙禾。
阿峰一把将个头高高的展丞提溜起来,挡在自己身前做盾牌,自己则灵活地跳来跳去瞎蹦跶。
展丞唇边染上深深笑意,垂眸看着恼怒的孔妙禾左右出击。
他无奈地扶助孔妙禾的肩,笑:“阿禾姐别跟阿峰置气,自己气坏了身子不划算。”
“你看看他。”孔妙禾嗔怪道。
展丞笑意渐浓,他回头对躲在他身后还在做鬼脸的阿峰说:“阿峰,快别闹了,跟掌柜的赔个不是。”
阿峰嬉皮笑脸的,倒真的走出来朝孔妙禾道了歉。
可他道完歉后,伙同阿虎阿兴往外走的时候,还不忘嘴里嘀嘀咕咕:“怕了怕了,这二对一我哪惹得起啊。”
语气里调笑的意味掩藏不住。
阿兴阿虎两个也笑得不行。
只有孔妙禾一个人气得在后院跺脚。
展丞始终含笑垂眸看着她,心情轻松且轻快。
他越来越喜欢这里了,他想。
-
下半日,孔妙禾喊展丞去西街米铺跟洪掌柜说几句话,他乖乖去了。
再回到双月楼的时候,厅里已渐渐坐了几桌客人。
他一眼就见到孔妙禾站在一桌旁,正扬着笑脸对一位主顾说着什么。
展丞朝着她走去,脚步也不自觉轻快了,脸上也浮起了淡淡笑意,却在走近时,绷住了脸。
那位主顾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趁着醉酒对孔妙禾无礼的华府公子华庭。
华庭指着桌上的一道四喜丸子,赞不绝口:“孔掌柜可得好好给我讲讲这道四喜丸子是如何做的,竟能将猪肉做得如此有鲜美有嚼劲,又如此汤汁丝滑口感极佳的?”
华庭脸上神采奕奕,兴许是说到了兴头,还伸出手来拉了拉孔妙禾的衣袖。
展丞眉头紧锁,三步做两步走上前去,“啪”的一声打掉了华庭放在孔妙禾衣袖上的那只手。
声音之清脆,力道之大,围坐在附近的宾客都陡然安静下来,朝着这一桌看过来。
华庭的手惯来舞文弄墨,手背上顷刻间红了一片。
展丞铁青着一张脸,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孔妙禾呵斥他:“阿展!你怎么回事。”
展丞淡淡说:“他对阿禾姐无礼。”
华庭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慌乱地低头作揖,脸上也是愧色:“对不住对不住,刚刚与孔掌柜相谈甚欢,一时失了分寸,失礼了失礼了。”
孔妙禾笑了一笑,刚想说几句客气话。
就见到展丞轻轻一哂,轻轻摇了摇头,那样子仿佛在说“呵,话倒是说得好听”。
华庭脸色僵了一僵。
孔妙禾也瞪了展丞一眼,又往右侧站了站,挡在他与华庭之间。
又对华庭笑了笑:“华公子不必拘礼,说到兴头上难免有些忘了周遭的环境,实属正常。”
似乎是觉察出展丞还想要反驳些什么,孔妙禾转过身去,说:“你闭嘴,快去做事。”
展丞愣了一愣,唇角向下压着,他深深地看了孔妙禾几眼,转身离开了。
孔妙禾的目光甚至没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她又转过身去,言笑晏晏地与华庭继续讨论刚刚那道四喜丸子。
其实华庭从前就经常来双月楼,他颇有点文人雅兴,爱品酒尝美食,也爱附庸风雅。
只是这一阵子有许久没见到他,甚至双月楼推出了好几道新菜品也没见到他的身影。
孔妙禾正纳闷着,人就来了。
孔妙禾照旧去打招呼,华庭却好像很不好意思。
细细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对那日无礼的举动感到愧疚十分,也没有脸面再出现在孔妙禾面前,担心引起她不悦。
孔妙禾微讶,连忙说自己真的不介意。
这倒是真的,按理说华庭其实只是认错了人,扶了她的肩,逾距的行为倒也没有。
她还真没放在心上。
若是那夜晏子展不在跟前,兴许孔妙禾也就是解释一番笑一笑就过去了。
两人话说开了,华庭心情大好,正好这时菜品上了上来。
他尝了几口,赞不绝口,本就是对美食颇有兴趣的人,趁着孔妙禾在此,便多问了几句。
其实华庭这个人并不令人生厌,他行为老实,但人却很风趣,又因为华老对他的志向一向很宽容,即便他科考多年无果,也没有责怪过他。
他日子过得舒坦,又博闻强识,说起什么奇闻轶事,风土民俗也是娓娓道来,倒不是一个迂腐的书呆子。
孔妙禾和他谈得尽兴,干脆挪了凳子坐在他身旁,两人其乐融融,有说有笑。
……
另一边。
阿峰左看看右看看,小跑着去找正在收拾碗筷的阿兴。
他凑在他耳边,小声说:“怎么回事?掌柜的不是喜欢阿展么?怎么刚刚把阿展训一顿不说,现在跟华公子聊得这么开心?”
阿兴转过头看了一眼,没太在意,摆摆头:“这有什么?不就是聊聊天嘛,还不兴掌柜的跟别人聊天了?”
阿峰敲了阿兴的脑袋,恨铁不成钢一般,说:“你个榆木脑袋,重点不是聊天,是立场!立场懂不懂?”
阿兴茫然地摇摇头。
阿峰:“明明掌柜的应该站在阿展这一边的,可是掌柜的却骂了阿展,现在又相当于和华公子站一边了——”
他回过头想去找阿展,看见以后低呼一声:“哎哟你看,阿展那样子,就快要把瓷杯捏碎了。”
“开什么玩笑,瓷杯怎么可能捏得碎……”
阿兴轻嗤一声,话音刚落。
只见。
晏子展死死盯着孔妙禾的背影,眼眶红了,手上青筋暴起。
瓷杯在他手里碎成了几片,划破他的手掌心,鲜红的血沿着他的掌纹往外流淌。
他却仿佛,毫无知觉。
第47章 追妻 ……
其实孔妙禾不是没注意到身后灼灼的目光, 只是她现在也不太想搭理他。
其实一个人不论如何掩饰自己,骨子里的东西很难改变。
比如晏子展的偏执与可怕的占有欲。
但是与从前不同。
她从前是王府的半个下人,没有资格对他病态的占有欲吐露不满。
现在的他们却在地位上是平等的, 甚至是孔妙禾占据了话语权, 她大可以忽视他无理取闹的占有欲作祟的小情绪。
她也确实那么做了。
“掌柜的!你快看看阿展,我感觉他快气疯了。”
甚至如果不是阿峰慌里慌张喊她, 她根本不会知道晏子展把自己弄伤了。
她沉默地转过头去, 又沉默地将视线从他铁青的脸下移到他染血的手。
一颗血珠在他掌边凝结,垂直落下去,在他脚边砸开一朵血花。
孔妙禾的脸色也很难看,但就这样四目相对了良久,她转回了头, 依旧没有搭理展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