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着腕弩把玩着,忽地听见有人在扣门。
她懒得将腕弩取下,应了一声“来了”,便打开了屋门。
入眼却是侧身而立的晏子展。
他垂眸,扫了一眼孔妙禾手中的腕弩。
笑容里有几丝讽刺:“就这么爱不释手?”
“这是阿禾收到的第一件礼物。”
就是爱不释手又怎么了。
晏子展负在身后的手抬了一抬,一个银色的物件在孔妙禾眼前闪过。
她伸手去接,却是一柄做工精细,嵌着宝石的匕首。
晏子展斜睨了她一眼,声音如常:“赏赐。”
孔妙禾抱着匕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晏子展已然转身,他的声音消散在一缕夜风里。
听不出情绪。
“这匕首是西和国进献的贡品,全天下只有这一把。”
“半月前本王便备好了,记住——”
“这才是你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第12章 “你别动我脑袋。”……
春寒料峭。
街上渐渐出现了一些穿着春衫的女子,但清晨日落,没有太阳的时候,整个都城仍旧有些寒意,一点点侵袭。
孔妙禾今日扮了男装,正出了屋门,在门口整理自己的头发。
她望着地上自己被拉得颀长的影子,淡淡出声:“滕英。”
“我今日就是去荣禹阁听听书,其他地方不会去的——”
“要不,你就别跟着了?”
她跟滕英打着商量。
滕英跟着孔妙禾有一段时日了。
虽然由于他高超的轻功,孔妙禾难以察觉他的存在。
但毕竟监视孔妙禾其实是一件很无聊的事。
孔妙禾明白以滕英的性格,自是早已觉得无趣。
所以她在街上闲逛的时候,听曲儿喝茶的时候,置买物品的时候,总会视若无人仿佛对着空气,说上那么几句话。
滕英起初也不搭理她。
慢慢地,也偶尔会回复一两句。
甚至于有时候他心情好,还能现身为选择困难的孔妙禾出出主意。
于是在听了孔妙禾的交代之后,滕英风一般地陡然现身。
眼皮耷拉着,很没有神采的,恹恹说道:“不可。”
他也不是没有请示过晏子展。
晏子展给孔妙禾出入府门的自由之后,孔妙禾几乎日日上街。
但似乎真的只是找事情打发时间,没有任何可疑的迹象,更没有与什么人偷偷联络。
但晏子展依旧不允许滕英停止监视,甚至嘱咐他不可大意。
王爷的命令,他不得不从。
即便他真的对这份差事十分不满意。
孔妙禾了然,也没有多言语,只是笑了笑。
“那你也别在屋檐上飞来飞去了,干脆跟我一起去听书罢,解解闷。”
孔妙禾说到做到,这一日果然只是在茶楼里坐了半晌。
但她绝不是只是嫌王府闷所以日日出门找乐子。
她明白,滕英就算看起来与她越来越熟稔,但他始终忠于晏子展。
若她真的有什么小动作,滕英二话不说就会禀告给晏子展。
她从晏子展那里换取自由出入府门的条件,最主要还是想要找个机会弄明白她身上的毒。
是否有什么解药可以自己去配。
她想要逃离晏子展,唯一的,也是最致命的阻碍,便是身上的毒。
也是她不论如何计划,必须要解决的一件事。
她常去一些热闹的地儿,一是因为她不能当着滕英的面就去寻访名医暴露目的,而是因为市井之中消息流传地快。
特别是听书的茶楼,她总能等到对自己有益的信息。
这一日,她就穿着男衫,状似随意地靠在茶楼椅背上。
她右手伸长了搭在太师椅的椅背上,一只腿跷在右腿膝盖之上,还学着市井中的男子,微微抖动着。
滕英为此,没少向她投去古怪的目光。
平日里在王府里,在王爷面前,这个女子倒还算知礼温顺。
怎么出了府门,成了这副模样。
她余光瞥见了,却不看滕英,只是淡淡出声:“你再不认真听,可就听不懂了。”
滕英默然,喝了一口茶。
说书先生正眉飞色舞讲着去年皇家春日围猎的趣事。
都城之中,天子脚下。
离皇室宗亲越近,布衣百姓就越对皇室秘辛感兴趣。
因此此刻,各个满面红光,伸长了脖子,仔细聆听着。
“诸位可知,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是哪一位娘娘吗?”
坐在第一排的一个青衣男子一哂,张口吐了瓜子壳,慢腾腾说:“这谁不知道,陛下最宠爱的自然是皇后娘娘。”
孔妙禾若有所思,看着说书先生卖弄一般,摇了摇头,又滑开折扇,笑了笑。
“非也,非也。”
“这些都是假象。”
世人皆知,当今圣上与皇后娘娘琴瑟和鸣,凤凰于飞。
大俞国的一切盛典,圣上身侧永远坐着端庄大气的皇后娘娘。
陛下尊重、嘉赏皇后娘娘治理中宫的能力。
而皇后娘娘也不负皇恩,德才兼备,母仪天下。
说书先生却笑得神秘:“陛下自然宠爱皇后娘娘,但陛下其实最宠爱的妃子乃是七皇子的生母,姝嫔娘娘。”
底下嘘声一片,甚至有听客瓜子都还未过嘴,直接丢了一把在地上。
“可拉倒吧您,在这故弄玄虚。”
“你自个儿也说了,这姝嫔娘娘只是一个嫔,都未曾列级妃位,何来的天子宠爱?”
说书人却不恼,面带着笑意,缓缓摇头。
孔妙禾也听了进去,连带着嗑瓜子的动作都不自觉放缓了起来。
她听见说书先生悠悠然说到去年春日围猎的一件奇事。
说是天子出行,因众皇子随行参与围猎,因此陛下干脆带了各位皇子的母妃一同前往猎场行宫。
大俞当朝,除去早夭的嫡皇子,总共四位皇子,两位公主。
随行妃嫔四人,只有七皇子的母妃姝嫔娘娘只是嫔位。
姝嫔娘娘没少在私底下听见宫婢们的议论,可她安分守己,又温良贤淑,只当做没听见,只想着如何照顾好年幼的七皇子。
圣上看似对姝嫔冷落,对七皇子也不甚亲近,旁人只道姝嫔不知争圣宠,圣上冷落也是自然。
却没成想,围猎途中,暴雨下了两夜,姝嫔旧疾复发,却不敢宣太医。
第二日清晨,陛下才得宫婢来禀,当即脸色铁青。
说书先生只说这是贴身宫婢传出来的,亲眼所见陛下抱着奄奄一息的姝嫔,急得焦头烂额,将随行的太医们呵斥一通。
奈何姝嫔拖了一夜,病情危急,太医们居然也束手无策。
“天子大怒,当即就宣太医令即刻前往围猎行宫,片刻不能耽误。”
“可即便太医令快马加鞭,从都城赶至行宫至少需要两日。”
“众人惴惴不安,奇就奇在,行宫之后,平南山前,云雾缭绕间,竟浮现出一座山腰小屋。”
“天子行宫前后,不许平民扰驾,太子立即派人前去查探。”
“各位瞧瞧怎么着?”
“竟带回了一个医女,那医女妙手回春,治好了姝嫔娘娘的病。”
“陛下不但没有治罪,更是将医女留在姝嫔身边照料姝嫔,封了品级。”
说书先生卖弄半天,半遮半掩将故事讲完。
孔妙禾微微皱了皱眉,丢下手掌心的一把瓜子。
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碎屑,对滕英道:“听完了,走罢。”
两人一前一后踏出茶楼,还能听见遥遥的几声。
“这不瞎扯呢吗,就算圣上关心姝嫔病情,这能算上什么?”
“怎么就说姝嫔是圣上最宠爱的妃子呢?”
孔妙禾淡淡一笑,神色不明。
可不就是。
多可笑,竟会有人认为宠爱是平素不管不问,垂死之际的几分怒意。
天子的心思,常人如何能猜透?
感情这件事,又岂不是只有当事二人才明晰。
任何证据推演,都不能得出谁爱谁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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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围猎出发的那一日。
浩浩荡荡的皇家仪仗从东城门逶迤而出,号角连天,彰显皇家权贵。
孔妙禾天未亮就起了床,此刻坐在马车内一阵阵打呵欠。
眼皮也耷拉着,一双杏眼有些迷蒙,失去光泽。
晏子展自然没有真的让这个丫头去乘坐太子的辇车。
因此他提前三日就告知孔妙禾要同去围场围猎,此刻也端坐在她身侧。
孔妙禾穿着藕色的绸纱对襟上襦,襦裙则高高束于胸前。
清晨温度低,她又随意地搭了一件深藕色披帛。
藕色披帛松松垮垮的,一半在她左肩上,另一半早滑落至她右臂弯。
她昏昏沉沉,浑然不觉。
可马车颠簸,那纱织的披帛一缕一缕剐蹭着晏子展的左手背。
实在是,有些异样的痒,从手背到心坎。
晏子展没收回手,只是微皱着眉,掀开凤目,低低看了一眼一旁双眼迷离,身子有些不受控制地失力的孔妙禾。
今日天气晴朗,春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