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湫也是迷惑。
楚月楚贤之前不是攀附着姚万钧么,怎么今天会惹出这档子事。
不怕姚万钧知道?
天空飘着细密的雪花,警车的引擎盖上像是铺了一层冰盐。
楚月单脚已踩上车,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
无需搜寻,她一眼望到人群后的男人。
那是个相当惹眼的存在。
清清冷冷地站在最外层,正目光幽深地看过来。
楚月猛然心惊,赶紧把头转回去,把唇咬白。
凌乱的发丝掩盖面目,阴影下,脸颊痛苦地皱拧抽搐,指甲掐出血。
纪湫和宥茗都敏感察觉到什么,顺着楚月的方向回过头,意料之中看见了商皑。
男人眉头蹙着,神色难测。
宥茗茫然困惑地用眼神无声问纪湫。
纪湫冲她摇摇头。
警方走后,宾客们各自安排行程。
没人想留在一栋发生过命案的屋子,一上午的时间,就陆陆续续走了不少。
商皑是最早一批离开的。
彼时雪飘密了,商皑披着大衣,身边的助理打着黑伞,伞上积了雪。
身后换了一辆黑色劳斯莱斯。
周围是白茫茫的雪,男人着肃冷的全黑,长身玉立,自成一道风景线,路过的人都会忍不住朝这边看一眼。
纪湫同样如此。
庄园的工作人员帮忙拖着行李,纪湫捧着一杯拿铁,与宥茗说着说着就停下步子。
男人在黑伞的阴影里,分不出什么表情,眼睛看着她,很是冰透。
纪湫最终还是踩着积雪走了过去。
“这就下山了吗?”
伞朝纪湫偏了偏,风雪挡在外面。
助理当惯了发言人,当下自然地抢先回答,“对呢。”
纪湫客客气气笑了下,“那一路小心。”
这话明显不对劲。
伞内浓阴投进商皑眼里。
“我在等你。”
纪湫眨眨眼,像是有点意外。
“我没跟你说么……那个,我跟宥茗一起回去。”
纪湫挠挠头,心里一串问号。
商皑之前好像也没有跟她一起回去的先例,况且这次也不是以商家女眷身份出席的。她以为自己完全可以自由制定行程。
商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怪让人莫名其妙的。
纪湫抱着咖啡下意识踮了踮脚,目光若有所思地撇去一边。
雪地响起窸窣声,一辆越野停在前端。
祝桑从车上下来,站在风里看见商皑,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
并没有不自量力奢望对面那个高位者的回应,青年知趣地把目光从低处扫回。
不远处的宥茗对纪湫招手,欢欢喜喜跳上车。
纪湫把吹乱的头发别在耳后,在风里有些睁不开眼。
“商皑,我跟宥茗去镇子上玩,你注意安全,我走了。”
三两句说完,也没等他回应,匆匆跑到朋友身边去了。
商皑的历来不形于色,纪湫从未在他身上多此一举,即便商皑已经不复从前,纪湫的眼里也仍然没有他的倒影。
姑娘裹着雾霾色呢绒大衣,腰际打了个简单的结,领子两页是白色的绒毛,簇拥着小巧精致的下巴。
跑在雪地里,小靴子留下一串脚印,像受惊的小狐狸,钻进林里没了影。
商皑侧着头,注视着纪湫离去的方向。
目光穿过低温,染了凉气、
直到车开远,他一个人站在雪地上。
像是不甘心小狐狸只把一影毛茸茸的尾巴尖留给他,男人眼睛结上一层幽沉的冰。
助理把门打开,“商总,詹姆斯先生接到消息,想要与您进一步洽谈。”
商皑垂眸,不动声色地坐回车内。
与劳斯莱斯车厢的死气沉沉不同,越野车内嬉闹一片。
宥茗在线追星,显得有些兴奋。
她对自己享受到顶流爱豆的司机服务这件事,感到非常之幸福,眼角的泪光闪得纪湫勉力拉开长长的距离,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花痴勿近的气息。
茶神山下的茶神镇,是近几年非常流行的旅游特色小镇。
这里是独具中国色彩的童话世界。
不同于北欧极尽梦幻的色彩撞击,茶神小镇景色古朴,房屋修得不高,多采用木材和石头,当大雪裹就之时,银色之间便会露出可人的青棕色。
被路边的街灯一照,更有几分神秘宁静的美妙。
纪湫进入小镇的瞬间,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房间里堆积的那些各种各样微观模型。
那里的世界跟这里一样,都充满了不真实感。
宥茗叹了一声,“喔……感觉像是六七十年代的时候。”
她坐在烧烤店里,东张西望,滔滔不绝向老板打听店里的老物件,直到祝桑停好车回来。
“等下沿着这条路往上走半个钟头。”祝桑在烧烤店的暖气里,脱下外套,露出还没来得及换下的正装衬衫。
然而青年显然没有想要爱惜它的意思,手指扯开衬衫领子,袖子挽到胳膊肘,一件原本庄严森森的衣服立刻充满随性,有了人味。
宥茗持着小酒杯,“你的朋友们都到了?”
祝桑点头,“嗯。”
名叫“觅意”的民宿坐落在地势较高的梯田茶海上,今年火遍了大江南北,无数的网红博主争先恐后想赶来一睹风采,却因预定爆满而迟迟无法如愿。
不过好友团其中一位是民宿老板的侄儿,也就只打了声招呼,便拉着一大群人住了进去。
民宿也不过才八间房,祝桑朋友来了十几个,便差不多把民宿包下了了。
宥茗这个姑娘一向不拘小节,无意听祝桑提起,心花怒放地要入伙。
纪湫经不起怂恿,宥茗口才太好,把她心里头的期待吊了起来,所以也跟着欢天喜地地来了。
纪湫酒杯里的啤酒还剩了一大半,祝桑陪着宥茗喝。
纪湫的胃一直不太舒服。
她对自己的身体还算了解,一般醉酒吐过不会出现这种感觉。
但商皑却说她昨晚吐了他一身。
纪湫心里怪怪的。
羊肉串慢慢地在她牙齿间磨,宥茗忽然探身过来,鼻子皱了皱。
“纪湫我一直觉得你怪怪的。”
纪湫转头看她,宥茗把她的心理活动说出来了,让她奇怪地心虚起来。
“哪里怪?”
纪湫大概是从容笑着的。
宥茗眼中闪过机锋,目光朝她胸口盯,“说不出来,可能是……味道变了?”
她囫囵地绕着头发,好像瞬间又没了探索的热情。
“祝桑,给姐姐递一下茶壶……”
“祝桑?”
喊了两声,祝桑才从黄澄澄地酒液里抬起头。
宥茗眉梢挑着,“想啥呢,孩子。”
祝桑将存在着一道压痕的指腹收进肘间,脸上露出一丝笑,“抱歉,刚刚发呆去了。”
宥茗伸手,祝桑提起茶壶,却没递去。
“空了,我去接。”
说完起身走了。
过程并不顺利,绊了下脚边的垃圾桶。
纪湫在一边沉浸失神。
直到后来看到宥茗带着怒气的小脸,很是不悦地控诉。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心不在焉的。”
后来宥茗也起身,声称心口闷得慌,朝外面呼吸新鲜空气去了。
祝桑提着壶回来没见到宥茗,看见座位上只有纪湫一个人,脚步顿了顿。
纪湫率先看到他了,把茶杯拿起,“这羊肉盐撒多了。”
祝桑低声敛目,“你拿好,水烫。”
滚烫的茶水添了半杯,祝桑坐回座位,没看她。
纪湫自顾自吹着热气。
过了半分钟,终于满足地解了渴。
却发现交臂坐在一角的祝桑,眼睫低垂,让人感觉有种莫名的消沉。
纪湫没问出口,祝桑就若有所思地叫住她。
“总监。”
纪湫愣住。
这样客气见外的尊称,她还从未从祝桑的口中听到过。
这孩子怎么了?
纪湫怀着奇怪的心情,探索望去,祝桑却忽然抬起一双黯然的眼睛。
孩子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低落地望她许久。
平时不可一世的张扬神采,此刻却在年轻人的眼里看不见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祝桑的喉结滚了滚,吃力地斟酌着字句,“你的心情。”
纪湫依旧捉摸不透,“心情挺好的,怎么了?你该不会是有什么坏消息要说吧。”
祝桑看向她故作警惕的眉眼。
他现在没办法回应她的玩笑,难以收敛神色的严肃。
“如果你过得不幸福……咳,不开心,或者有什么难处,请告诉我。”
青年清透的眼睛,波光闪动,紧张地凝望着对面的人,茶杯在他手中颤抖。
像是想到了什么,音量又弱下去。
“我只是希望你别太辛苦,什么都不愿说……如果你不那么讨厌我的话……”
祝桑发现自己甚至不该称之为朋友。
青年声音听着只有些低哑。
他似乎已经开始学会收敛锋芒,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一丝压力和负担。
纪湫狐疑地失笑,“我看起来有怨气很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