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什么……?”
一阵风动, 暗影摇晃。
男人踩着木拖走近一步, 纪湫顿时被困进了伞下方寸世界里。
商皑深沉的眼睛凝视着纪湫。
唇轻轻开合,温热的气息扑来, 好似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
“因为你在这里,我就哪里也去不了。”
像含着微苦的丁香, 连神色也在刹那间有了破绽。
纪湫却只用不可置信的表情望着他。
商皑闭了闭眼, 不去看她在自己面前毫不顾忌露出惊疑的脸。
“我们分开的时候, 山上还有很多人。”
声声低涩, 陈述一件令人高兴不起来的事实。
他勉力收紧伞柄,身前纪湫恍然大悟。
和商皑同乘一辆车回去, 不合谣言不攻自破,相反,则落人口舌。
但纪湫好像又不懂。
身为海蓝金纪总参加宴会, 整晚上都没有和商总交谈一句,似乎已经明显得不需要假装恩爱了。
“我们貌似并不需要……”
她并没有任何犹豫地想要说出自己内心困惑, 但商皑并没有任由她成功表达出来。
“不止如此。”
商皑睁开眼, 瞳色明灭不定。
“我在这里还有其他工作上的事情处理。”
眨眼间, 留给她的是如往常的沉静。
“你可以当我不存在。”
周围一片幽寂, 连风似乎也屏息。
一枝枝攀在竹帘上的梅花, 红艳得像凝了精魄, 懵懂茫然地打量着人间情爱。
商皑话有理有据, 纪湫也没有杞人忧天的习惯。
“行,我绝对不会打扰你。”
商皑看到纪湫明明白白的爽快,与短暂流露的释然。
红梅花瓣乘着风雪, 悄无声息落到脚边。
商皑微微低头,纤长睫影打在脸上。
他伸出手来,袖摆盛满霜气,银色团花凌寒而开。
“来。”
纪湫最开始没懂,迟疑了一下。
商皑不知是在腹诽她的迟钝,还是鄙夷她的不领情。
他似叹了口气。
下一刻,纪湫的手腕就被商皑握在了手里。
隔着衣料,沉稳地护着,进退有度。
他的脚步却不慢,最起初纪湫跟得慌慌张张。
后来她逐渐发现,无时无刻包围着她的稳定力量,不需要她担心什么。
嫣红的布料,时不时轻擦过藏青色袖口。
绚丽的色彩撞进白茫茫的世界,点燃满地的冷魄。
交接处的秾艳有点显眼,纪湫眼睛落在商皑纤长分明的手上。
从这个角度,几乎都看不到被包裹在其中的手。
原来不只力量悬殊,就连体量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她由此不禁抬头,第一次好奇男人比自己高了多少。
远远自雪中走来时,宽大的黑色衣袍下,他的身材挺拔清瘦,像青松。
离得近了,却比她想象得英伟许多。
纪湫考量的视线在他背骨打转,商皑忽然看了下来。
她差点没来得及躲开,就听到他问。
“你的手一直都这么冰吗?”
纪湫诚实地点头。
“那你冬天都是怎么过的?”
纪湫若有所思,“暖水袋,暖气,一到冬天就不出门。”
商皑探索的目光投下来,“既然这么怕冷,为什么不多穿一些。”
纪湫认真回答他,“我只有手脚冷,无论穿多少也是暖和不起来的,除非有其他的热源。”
商皑仿佛没能理解。
纪湫勉为其难地对他举例阐述,“上学读书那阵,最讨厌的就是冬天。尤其是高三冲刺的时候,天天考试,至少两个小时不能动,考试结束起来脚僵得都没知觉了。后来我买了暖脚贴,结果竟然一点用也没有,我以为是我的打开方式不对,可即便是暖热过再贴,到最后也会冷下去,还是我脚太冰了。”暖宝宝也暖不了石头。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我的装备挺齐全的。首先是一个可以折叠被子的枕头,然后是一个衬手的暖水袋,暖水袋趁着滚烫的时候放进枕头里,可以管至少三个小时。”
“无论上什么课,我都把手踹在枕头里,下面的膝盖也悄悄用毯子搭住。”
“你知道吗,就是因为我这样做,我们数学老师曾经特别愤怒地跑到我跟前,骂我这个样子像是在泡凤爪。”
纪湫满脸笑意,乐不可支地把手作爪状,眼睛弯弯地望向商皑。
然后她望着商皑那张脸,忽然愣了。
松懈了,大意了……
她从没有想过,讲起那段青春的时候,会如此留恋忘情,以至于竟然忘了对面听着的人是商皑啊……
正待她心乱纠结,后悔不已的时候,商皑蓦然握住了那只“小凤爪”。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将伞柄换了一只手握。
眼睛看着她笑。
“我真好奇,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明明是嘲谑,注视着的目光却温柔得不像话。
过后他的声音像被风吹散。
“原来你的生活这么有意思。”
纪湫一惊,看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忍不住缩了缩手,却没挣开。
男人的力道却收得更严了,带着着某种意外和满足,给她筑造了一座密不透风的围城。
其实商皑并没有捏疼她,但霸道的掌控,却堵死了她的逃路。
纪湫百感交集地红着脸,也没有激烈到一决高下的程度,只是在腹诽的时候,手指无意地在他掌中蜷了下。
像是蝴蝶破茧,颤着翅膀挠痒了他的掌心。
微妙的生命感,带动他心脏强烈的共鸣。
浓稠蜜意顺着一线心弦缓慢地淌,滴滴滚烫,竟说不清是痒还是痛,只让他轻易又难耐起来。
商皑唇角绷紧,手里力道收密,把伸展翅膀准备高飞的蝴蝶,困得动弹不得。
这次纪湫被攥疼了,骨骼好像都被他重新捏就。
威势无声地袭来,纪湫眼睛皱了下,缩了缩肩。
竹林的路好像很长,明明脚下已经不再是鹅卵石,他的手却仍旧没有放开。
纪湫心紧着。
似乎忘了起因。
她挺意外,薄情寡义的男人,掌心的温度却这样滚烫。
室内,玩扑克的年轻人兴致正浓。
祝桑站在窗外看见雪落大了。
穿过走廊,顺手拿起桶里准备的伞。
伞撑了一半,看到了远处并肩而行的两道身影。
伞重新被放回桶里,伞骨轻抖了几下。
火红的小枫叶张开小爪子捧住雪屑,小亭子的周围随处可见黄澄澄的橘子。
一隅静谧泥地上,昏暗的地灯像明灭的流萤。
纪湫想起夏河的话,抬头问他。
“你是怎么住进来的,客房应该已经满了。”
浅浅的影落在男人脸庞,沉静的一双眼摄人心魄。
“那对老夫妻走的时候,我正好到。”
纪湫挠挠额角:“他们好像也是才来不久啊。”
没过心的一句话,让男人的眼角沉下一抹异色。
“比起小镇的雪景,他们似乎更想去挪威极光。”
纪湫眼睛亮了,“挪威的极光……”但瞬间光芒又灭掉,“虽然漂亮,但是好冷。”
商皑注视着她。
“也不是全季都冷得可怕,总有一些温和的日子。”
纪湫心生无奈,“是的,但我兴许碰不上了。”
良久,商皑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那等我们退休了,再一起去。”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砸进纪湫心头。
好似没有看到她的错愕,他唇角勾起清淡的笑。
“不止是挪威,全世界都可以去。”
男人狭长的眼眸,盛着一层透明的水光,流转着动人心魄的热意。
纪湫好像不认识眼前的商皑了,“你说……退休?你放得下商氏吗?”日理万机的工作狂,竟然想过退休这种事。
她以为商皑的座右铭,是死在谈判桌上。
恍惚间,男人手臂一展。
下一刻,纪湫发现自己已经被他按在怀里。
背部滚烫,隔着一层衣料,也能感知到商皑手心的温度。
很快,这份热烈席卷全身,纪湫感觉自己好像顷刻就要融化。
商皑的气息喷在耳廓,悠悠地回转。
“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伞从手里滑落,侧卧在雪地里。
几片火红的枫叶飘下去,伞衬接了好多的雪。
纪湫脸颊靠在顺滑的衣襟上,许久愣着。
后背传来丝丝冷意,是后颈暴露在了冷气中。
她不忍战栗了下,随之而来是发丝瞬间松散。
纪湫吓了一跳,不解地用手推开分寸。
男人目光幽深,却又炽热得骇人。
“你的头发乱了。”
吐露着熟悉好闻的气息,他的手穿进了发间,带起头皮一阵紧绷感。
纪湫避着应了两声,颔首作势要绑。
袖口滑到手肘,露出白得刺眼的藕臂。
染得灵动俏皮的棕色卷发被全数攥在手中,露出肩上可疑的红点。
红点好像又被挠过,晕出片片红痕。
亦如那夜月色下,他指腹的嫣丽。
纪湫嘴里衔着发圈,正挽起头发,凌空而来的手,毫无道理地夺走她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