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我真是很意外,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坏的人。对我那么不好,那么冷淡,那么恶劣,我还从来没有受过那样的委屈呢。你都不知道保护我。”
“嗯。”
“但是后来呢,你又变得那么惨,搞出那么多滑稽可笑的事情,一会儿动物一会儿小孩的。”她似是低低笑着,回味着以前,“又可怜又可爱,怪令人心软的,但那时我仍觉得你可恶,所以也经常欺负你。”
商皑吸了下鼻子,勾着唇,“是啊。”
纪湫晃了两下腿,顿了顿,才又道,“你看起来这么聪明,但实际上又很傻,我都对你这么不好了,你干嘛还来找我。那些人这么坏,还堵上身家性命来救我,你图什么呢。你但凡有先前万分之一的薄情寡义,也不会到最后把命丢了。”
她眼眶了,声音已经哑了。
商皑抿抿唇,抬头看了下葡萄紫的夜空,“这种事情我早就不会做了。”他捏紧了脚边的草甸,“让你受伤这种事情,我早就不会去做了……”
凉风吹过来,似乎要吹散他的声音。
“我已经很后悔,后悔没有早点学会去爱一个人,这样在你出现的时候,我就不会这么无措,这么愚笨,就能懂得怎么讨你开心了。”
商皑看向纪湫,眼尾红透了,纵使声音极力抑制,也难掩哽咽。
可再如何吃力,他面上仍是牵动出一抹笑来。
“你说得没错,我很傻也很可恶,事到如今,我还在自私自利地期待,时间倒流重来。”
“如果可以,我好希望对那个时候的自己说,这个女孩今后对你很重要,请你务必对她好一些。”
纪湫唇角动了下,伸出手去,温柔地抚住商皑的脸,视野变得模糊起来,语气玩笑,“可我不是轻易能追到的人。不是你对我好,我就会喜欢你。”
商皑笑着,眼眶却湿着,依恋地往她的手贴紧,“我也不是轻易放弃的人,一定会对你好到让你觉得这世上非我不可。”
他说得信誓旦旦,但唇瓣却颤抖得厉害,英俊的脸庞痛苦地抽动,眼瞳里晃着一片红色的水光。
纪湫胸口哽得难受,咧嘴一笑,朝他伸出手臂,“临别抱一下吧。”
她笑得还是那样美好,即便泪光莹然,却还是比春日的太阳更明媚耀眼,更温柔美好。
商皑忽地心间紧缩,一把抱住了纪湫。
他死死环住她,将牙关咬得发麻,眉宇悲痛地抽拧着。
纪湫深深地感受着拥抱的温暖,在他宽阔的肩上,勾出一抹幸福感激的笑,“商皑,我不后悔来这里走一趟,也不后悔认识你。”
商皑充血的眼睛半睁开,睫羽不受控地抖着,声音像含了沙子,“那我满足了。”
他挨着她的发丝,贴着她的身躯,试着去记住她的温度,她的感觉,她的声音,她发间的味道。
商皑怕前去黄泉,会被强灌孟婆汤,于是他不知道第多少次又开始回忆,在脑子里熟练地重演起初见与情动,深爱与痴恋,以及她每一帧的回眸和微笑,生气和狡黠……似乎在极力地把这点点滴滴往灵魂深处镌刻。
如果注定要遗忘,那也要记到最后一秒。
“我爱你,即使我进入轮回,被割走了记忆,忘记了你的名字,你的模样……但我也绝不会忘掉我爱你的心情。我们的爱情,不在我的脑海里,而是在我的灵魂里。”
纪湫抽噎两下,又慌张地屏住呼吸,才终于忍住了哭泣的冲动。
她开口轻快,“商皑,我不会想你,你也不要想我。”
耳畔“滴滴答答”地响起最后三秒的倒计时。
商皑紧绷的身体颤了起来,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衣衫,伤心欲绝,张了几下嘴,却没有声音。
艰难而痛苦地努力了许久,才总算是勉强平静了一点,却是说,“也好……你不要想我,等我找到你,我们再说一辈子。”
空气里的花香淡了,四面飞来很多一闪一闪的萤火虫,商皑的身体也开始变成了细细小小的光点,开始随着风慢慢地飘开。
纪湫鼻子酸得呼吸不过来,束手无策地将他抱紧。
她声音变了调子,“商皑,之前你说希望我能爱上最真实的你。我想说,你在我心中,只是看起来讨厌,但其实是内心是很温柔的人。”
他的幸福地唇弯着,手指拂过纪湫最后一缕发丝,便像粉末似地散了。
那缕头发,就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花海亦如往常,只是花海前少了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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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裂开一片白光。
刺目,晃眼。
耳边的声音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楚。
“您好?”
那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
“太好了,您终于醒了。”
病房里变得嘈杂起来,有人急不可耐地冲进来,在面前喜不自胜。
然而千言万语,还是只小心翼翼地说出一句话来。
“感觉怎么样?”
迟迟没有回应,面前的男子神色忽然变了,笑意从眼睛里退却,慢慢不敢看,头低得很下去,掐着手指咬白了唇。
“因为无法接受事实,您已经这样很久了,我们都很担心您。”
对方抬头紧张地撇了眼,又避开,鼓起勇气,深吸了口气,才又道。
“关于您妻子的死,我们很抱歉。是我能力不足。”
后面的话,商皑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把面前的人抓住,“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第93章 他舍不得,舍不得啊…………
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把面前的人抓住,“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夏树看着面前形容枯朽的男人, 既痛心, 又害怕,“是我们的能力不足……”
“不是, 你刚刚说谁去世了!”商皑几乎是吼了出来,但声音经过他干涩的喉咙, 却喑哑得不能听。
夏树有些惶然, 结结巴巴地回应他。
“当时我找到了办法, 正准备通知纪小姐, 就听闻西边水闸突然开了。”
“后来我们去到沙滩,发现了你们, 但可惜只救回了您。”
……
商皑神色瞬间就愣住了。
高大消瘦的身体一下子摔了下去,无力地坐在了床上。
一阵头痛欲裂,记忆翻涌而来。
他想起来了。
他全都想起来了……
金黄色的沙滩, 霞光璀璨的天空,浪涛拍岸的声音。
以及眼前慢慢失去呼吸的纪湫。
来自海外的著名心理医生, 声音温和地跟商皑讲述这些天发生在他身上的情况。
商皑麻木地坐在床前, 也不知道在听没有。
医生说, 因为无法承受妻子在眼前死去的痛苦, 他患上了精神失常, 在床上不眠不休三个月, 不认人不记事, 不说话不进食。
直到团队尝试各种办法进行精神干预,他于今日才彻底醒了过来。
纵使他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事实。
纪湫在海中撞上礁石, 脑部受到重创,不治身亡。
外面正值初夏时节,清晨的阳光带着喜人的凉意。
夏树站在商皑的身侧,试探地开口,“因为纪小姐之前吞下伊瑟拉瑞,所以骨灰并没有像普通人那样下葬,现在还被固定保护在实验室。您要去看看她吗?”
商皑手指慢慢地收紧,指骨发白。
深深地提起一口气,又颤抖地呼出来。
“好。”
他沙哑地应答,带着无声无息的绝望。
前往实验室的路上,夏树在车中一句话也没敢说。
后座的男人,形容憔悴地看着窗外,神情呆滞。
身为A城名流中的翘楚,商皑曾经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存在,然而不过短短数月,就瘦成了一副骨头,分分钟就会被风吹散架似的,连走路都需要人扶了。
夏树难得地没有多少话,只是带着商皑经过一扇又一扇门,最终他往走廊对面一个小门指去,“纪小姐就在那里。”
商皑拂开夏树搀扶的手,迈腿困难,吃力地朝前走去。
他今天脱掉了病号服,换上了庄严的西装。
然而曾经在他身上那样服帖的衣服,如今却显得有些架不住。
夏树抿着唇,望着前方好像随时都会跌倒的商皑,不知如何是好。
实验室的门一打开,冰凉刺骨的冷气就慌不择路灌了进来,商皑手脚立刻冻得颤抖起来,但他却丝毫感受不到冷。
小房间的对面是一副遗像,一个灵堂,在灵堂的中间,矗立着一个密闭的透明真空方柱,里面放着青白瓷罐子。
罐子安安静静地立着,带着一抹莹润的光芒。
商皑唇瓣抖了起来,他呼吸艰难地走了两步,再也走不动,再也站不稳,一下子栽了半边身子下去,跌在了柱子边。
他抖着手触碰骨灰罐外的玻璃,冰冷的寒意像针一样,扎进了他的手指。
刺痛唤醒了他的情感。
商皑胸膛抽搐两下,梦里梦外,他忍了多日的泪水夺眶而出。
他攀着柱子站起来,高大枯瘦的身躯抱住柱子,仿佛透着这一层的隔阂在拥抱她的骨灰。
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了透明物体上,曾经那样伟岸英武,仿佛能挡住一切风雨吹打,抗住一切山崩地裂的身体,如今却无助地绷紧,脆弱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