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万箭穿心,他张开了口,像缺氧的病人,呼吸了两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分明哭得撕心裂肺,轰轰烈烈,但他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房间里也仍旧安安静静……
世界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只有他,痛苦得像被撕成了碎片。
商皑终于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他的离别,纪湫看上去却那样欢快豁朗。
他们彼此都舍不得对方难过,所以都在假装强颜欢笑。
然而……然而……
留在阿糯溪花海前的人,才是死去的人。
商皑无力地拍打着玻璃盒,声嘶力竭地问她,“为什么……为什么骗我!”
他爱她爱得那样热烈,那样一往情深,那样生死不顾,到头来,还是迟了。
他还是亏欠她。
但这一切的一切,他都无暇思考。
他舍不得,舍不得啊……
商皑红透了眼睛,泪一滴滴地淌出来,湿了他的衣衫,模糊了玻璃框,亦如她朦胧的眼睛。
他望着她,好像在与她对视,他一张漂亮苍白的脸痛苦得扭曲了,声音飘忽不明,质问着她,“你要走可以啊,把我也带走啊……一个人逃算什么,我在你心里算什么?”
他一下下地去抚摸玻璃,看着里面依旧无动于衷的骨灰盒,“我爱你无怨无悔,你为什么要折磨我,留我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商皑泣不成声,一点点地,从柱子边无力地滑了下去,抱着那底座,压抑的哭声透过沉重的玻璃门传了出去。
夏树和苍洱站在门前,看得热泪盈眶。
他们身后是匆匆赶来的商家人,以及纪湫的姑婆和表姐。
戴溪和姑婆本来是不准商皑见纪湫的。
因为还没结案,警方暂时隐瞒了一切事实真相,他们便以为是商皑连累了纪湫,因此从纪湫遗体火化被送到实验室,三个月来,戴溪没有允许商家人踏入过这里一步。
直到今日。
他们闻讯而来阻拦,同一时间商家人也急不可耐地过来了。
然而他们站在门外,听见连隔音门也拦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泣,纷纷都怔然顿住。
在场之人无不触景生情,泪水都盈满了眼底。
没人能想到,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也会有悲痛欲绝的模样,这哭声连外人听着,也难免心如刀割。
他哭得这样用力,又那样无力,连呼吸也不要了,怀着同归于尽的念头,想直接跟她一起去了。
这一哭,会哭掉十年寿命吧。
俗话说,情深不寿,果真一点也不假。
夏树心中动容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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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皑的世界很快陷入天昏地暗,倒在地板上的时候,脸色是苍白的,唇是紧抿的,瞳色也是散的。
从病床上睁开眼,面前是商桥。
小伙子眼睛肿得跟桃子,拉着他的被子,反复挣扎才说出口,“表哥,我知道你跟嫂子情深似海,但你要振作起来,嫂子……在天之灵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商皑无力地半掀着眼帘,眸子无光无彩。
倒是边上的商桥,抿着嘴啜泣连连。
杜婉玉和商熠在门外,不敢进去跟他说话,只能远远地站着,也在边上抹泪。
纪湫在世的时候,他们对她不能算好,如今儿子成了这个样子,他们也有责任,两人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商皑。
老爷子因为之前纪湫失踪就已经被打击得病倒在床,这事一直也都是瞒着他老人家。
唯有商桥夫妻二人和纪湫还算交好。
但商皑性格极端,一旦恨上谁,便咬定不松,一旦爱上谁,也是不依不饶,至死方休。
这种人,最怕的就是爱人先走一步。
商桥一两句劝说当然无济于事。
夜晚,实验室爆发了一阵尖锐的报警声。
接到通知的夏树连夜赶往实验室,调取监控,灵堂的画面已经被损毁,但外面却拍到了孟兰宴的身影。
A城各区警方联合出动,在道路各处设置关卡,全力抓捕逃犯。
一整夜的追捕,狡猾的敌人总是能擦肩而过。
夏树和苍洱同乘一辆车,在金苑路发现了孟兰宴的踪迹。
苍洱踩上油门,加快速度,在城市的道路上,车轮子几乎都离地了。
前方的黑车疯狂逃窜,与警方千米竞速。
正当拐过一个路口时,一辆大货车横冲直撞而来,苍洱赶紧掉转反向盘,又遇到四面八方同样追尾的车辆,她避之不及,车轮擦过地面,刮出火花,整个车子大幅度斜倾,几乎要翻下护栏。
千钧一发之际,背后一辆车抵过来,不大不小的撞击,总算是把车稳在了桥口。
车报废了,外面也是连环撞成一片,无路可走。
“妈的!”
苍洱骂了一句。
这显然是孟兰宴的陷阱。
她话音未落,机车轰鸣声响彻耳畔,紧接着有只白皙的手敲了下夏树的车窗玻璃。
“快上来。”
夏树大喜过望,把车门一推就跳上了商皑的后座,苍洱从车里叫住他,给了他一把黑色的东西,“防身用!”
夏树接过,打开了保险,眼中沉出来一抹笑意,“走吧商总。”
商皑发动车子,光色张扬的黑色机车,像一头灵活矫健的猎豹,迈开四肢,锐利地冲向了渐行渐远的黑车。
在阵阵撕裂空气的轰鸣声中,黑车离得越来越近。
孟兰宴看着穷追不舍的摩托车,咬牙切齿地往油门上又是重重的一踩。
蓝蝎会被警方重伤元气,他成了名副其实的通缉犯,他亡命天涯,过得好不艰难。
就在几日前,唯一的心腹亚伦也被枪杀,现在只有靠他自己了。
夏树举起枪,在商皑加大速度的狂冲中,扣下扳机。
“砰——”一声枪响,打在了孟兰宴的车轮上。
车子瞬时滑了个s形,却还是坚持不懈地在往前疾驰。
商皑沉默地开向了另一个岔路,夏树大惊失色,正迷惑不解,却听商皑开口,“准备好。”
机车从高架桥桥口一下子冲了出去,黑色的猎豹光华的表面于太阳中反了下光,机车灵活帅气的一个转身,稳稳地横在了黑车正前方,夏树顾不上这云霄飞车般的惊吓,对准了车窗。
这一枪,冲破了车窗,打在了孟兰宴的肩头。
失去方向的车撞上了护栏,被拦停了下来。
孟兰宴从车里狼狈地摔出来,还企图逃跑。
他跌跌撞撞,还没来得及跑上两步,就被揪着衣领,重重地挨了一拳。
孟兰宴的脸顿时就肿成青紫色,那人却不罢休,又是一记拳头,打得他满口是血。
在密集的拳头下,孟兰宴像条烂鱼,连说话求饶的空儿都没有,最后他哀嚎地趴在地上,被人揪着头发抬起头来。
男人摘下头盔,露出阴戾森森的一张脸。
他咬着牙,血红着一双眼睛,恶狠狠地低吼道,“把她的骨灰还给我!”
孟兰宴毫无缘由地战栗起来,瞳孔缩紧,惊恐万分地结巴道:“骨灰……消失了……有鬼……。”
消息说伊瑟拉瑞被保存在实验室,所以他决定去实验室偷出来,谁知这只是一个陷阱。
他找到的是纪湫的灵堂。
那时他想起以往种种,心中陡生恨意,便想把她的骨灰抢出来,让她就算是死了,也得跟着他,在他手里一点点被磋磨殆尽,永世不得超生。
怎料,那骨灰从罐子里成了缕缕白烟飘了出来,短暂地幻化出一个人形后,就彻底无影无踪。
孟兰宴神情涣散地看着商皑,“你说那是不是纪湫的魂魄。”
第94章 “看什么呢,别让商叔叔……
警察赶到, 把孟兰宴拷走。
他一会笑一会哭,像个疯子。
声音在身后渐渐消失,商皑大脑一片空白地站在原地。
路上一片狼藉, 天空霞光艳丽非凡, 而他的内心却像是被挖空了,不断有风从他的身体穿过, 凉飕飕的。
骨灰盒确实已经空了。
玻璃箱子是完好无损的,只有里面的罐子空了。
好像真的是纪湫自己走了一样。
呵。
就是连个祭奠和缅怀的念想, 也没有留给他。
商皑有如行尸走肉, 旁若无人地走进商家, 推开了清雅的小院。
商祝的灵堂还是往年的模样, 安静,祥和。
遗像里的女子, 也还是当年温柔的面孔。
商皑深深地呼吸了几下,走上前去,双手撑在灵台边, 绝望而无力地垂下了头。
梦里,他把纪湫带来见商祝。
那时, 他以为自己要离开这个世界。
对商祝说了好多心里话。
——姑姑, 这是我爱的姑娘, 我带她来见您。
——她很活泼, 很机灵, 很可爱, 您应该非常喜欢她。
——我也要走了, 不知道会去哪里,但我真舍不得她。一想到今后就不能再跟她说话,心里就很失落。
……
商皑不禁失笑。
“在您面前说了那么多矫情的话, 结果好好活在这个世上的人,竟是我。”
商皑紧紧咬住牙关,下颚绷得搐动起来。
忍了又忍,他攥紧了手,几乎陷进木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