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商皑还是没有敌得过纪湫,被她卡在手臂间抱起来,一路抓着塞进了车中。
抵达学校,商皑小脸阴沉沉的,跟纪湫赌气不肯下车,最后还是被纪湫给一阵痒痒挠着踹出了车。
车门外,纪湫扯着商皑一根书包带,霸气侧漏地威胁他,“没有反抗,就没有压迫!”
商皑:“你欺负我,我凭什么不反抗!”
纪湫:“你上学,我就不欺负你!”
商皑:“不,我不想上学,也不屑于和你交恶。”
纪湫:“我欺负你的时候你别反抗,那就不是交恶了。”】
纪湫越来越狐疑,“什么……十五岁?”
商皑用一种十分无辜的眼神看她,“对啊,这个时候我内心其实已经有十四五岁了。我的成长速度怎么可能跟普通人相同?当狗的时候我就一天一个样,更何况当人类幼崽。”
纪湫只觉晴天霹雳。
她还没完全接受商皑这句话时,商皑像是看到了什么期待的画面,掰着纪湫的脸看过去,“啊,这是我十八岁的时候。”
【夜深人静,商皑小小的身体蜷在床上,纪湫在边上睡得晕晕乎乎,一个翻身,就把软乎乎的崽子当成抱枕揉进了怀里。】
纪湫来回躲着不敢再看,“你当时怎么不说啊,没长嘴吗!”
商皑从后面把她圈牢,一边抓她的手腕,一边又拿指头去提拉她的眼皮,不准她闭眼,在耳边循循善诱,“快看啊,多美好的画面,不看可惜了。”
商皑当小孩当了很久,以至于纪湫后面真把他当小孩了。
当时降温降得厉害,商皑总说被子不暖和。
所以他装作一副很害怕的样子,瑟瑟发抖地站在门边的时候,纪湫就心软给他指定了床上的一个小角落。
但她分明记得每次都有好好往中间放枕头啊。
不,这都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问题是这货难不成真的是在装小孩?
纪湫羞涩难当,商皑把她捂住耳朵的手慢慢地拉开,“你抱着我睡过好多次呢。马上就要播到阿糯溪的旅馆里了……”
纪湫听不下去,一通乱叫盖住商皑的声音,最后没脸再面对这个世界,直接把头埋进了枕头里。
“商皑你个骗子不要跟我说话。”
外面的天地一片明媚。
商家老宅,林树蔚然,日光和煦。
如今商家,四面都已姹紫嫣红。
栋栋小洋楼,套套小进院,楼台骈罗,园林错掩,中西交融,古今相映,风情卓然。
此草长莺飞之际,天边光华流转,房前屋后皆是一片金灿灿的碎箔。
纪湫被商皑带着,漫步于竹林小径间,她左右望着,有些惑然,“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商皑回头看她,脸庞有些淡淡的笑,“带你去见一个人。”
纪湫匪夷所思,按理说,这里除了他们,不会出现其他人啊。
揣着好奇,跟着商皑走了一路,经过各种弯弯曲曲的小路,她来到了一座小院前。
朱红色的小门,屋瓦完整干净,石墙高筑,上面有青白色的水蚀痕迹。
商皑推开门,为她挡开上面落下的灰尘,“这是我姑姑的住处。”
纪湫走到园子里,一股荒凉的气息被风吹过来。
这里显而易见地精致,花草树木,清泉鱼虫,都被呵护得很好,屋内的灯罩和床铺一尘不染。随处都透着仔细和用心,就是没什么人气儿。
“你还有个姑姑?”
商皑打开了厅内的西式古董吊灯,特属于那个时代的暖色灯光浅浅淡淡地在屋子里撒开。
“她叫商祝,是爷爷最小的女儿,死的时候二十五。”他用袖子擦掉梨木圈椅上的黑点,“姑姑死了以后,就没人再敢提起她,所以A城很多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纪湫问:“你姑姑是怎么去世的?”
商皑正捻着袖口的污迹,闻言,手落下来,挺直了背脊,吸了口气,看向前方。
“姑姑是为我而死的。”
纪湫愕然。
后来听商皑谈起,她才明白当时的情况。
那时商皑还有几个星期过四岁生日,商祝带商皑出去玩,遇到了商氏仇家。
姑侄二人拼命地逃,躲进了拆迁楼。
断壁残桓后,商祝紧紧地抱着商皑,她为了不给年幼的侄儿留下阴影,就骗他是在玩游戏。
可孩子对于危险感官相当敏锐,尤其商皑小时候娇生惯养,跟个姑娘一样,胆子特别小,动不动就委屈,动不动就哭。
那伙人知道商祝抱着孩子,就故意闹出动静吓孩子。
孩子不经累,也不经吓,他记得他当时哭了,抱着商祝在她耳边瑟瑟发抖地嗫嚅,说不想玩游戏了,想回家睡觉。
但商祝没有回答他,抱着商皑东躲西藏,四处狂奔。
这个时候商皑才慢慢感觉到这不是在玩游戏。
因为游戏没有这么恐怖,他从前说不想玩了,姑姑就会停止游戏,但他都已经哭了,姑姑却还是没有停下,而且脸色还那样苍白。身后追的人也看上去很狰狞,不依不饶地喊打喊杀……这应该不是游戏。
于是商皑再不敢乱动,乖乖地抱着商祝,心里恐惧极了。
后来,商祝带着商皑逃进了一家农舍。
农舍的那对夫妻假意救他们,最后却为了十万块钱暴·露了他们的踪迹。
商祝把商皑藏进了山里的一个小洞,自己引开了敌人。
后来商皑被警察找到,醒过来问起姑姑,大家都只是哭。
商皑很聪明,很小就懂得了死亡的意义。
于是他打小心里就有了一个结,姑姑是不是因为他才死的?
因为如果不是他,姑姑不会出去引开敌人。
如果姑姑一个人,是不是就可以逃脱?
他是不是连累了姑姑?
但是大家都说商祝的死,是因为那一对贪慕虚荣的夫妻,和穷凶极恶的歹徒,跟他没关系。
商皑却不信。
后来他又开始想,会不会是因为当时自己哭了,被歹徒听到了,姑姑才跑的?
他记得自己确实是哭了,声音再小,别人也有可能听见啊。
对此他开始反复地想,每想一次,重现的场景里自己的哭声就越大一分,直至夸张到失真。
所以商皑就开始确定,大人们的口中“姑姑的死和他没关系”的说法,是在找借口。
幼小的他,当时脑海里无数次重复着一个声音,“如果不是你当时发出了声音,也许姑姑就不会走进那一家农舍,如果没有你,姑姑一个人肯定能逃脱”。
这一切还是因为他。
他失去了疼爱自己的姑姑,就开始过度责怪起自己。
他陷入这个牛角尖,没办法解脱出来。
于是从那以后,他就失去了孩童的天真,不再害怕,不再脆弱,不再掉过一滴眼泪。
怀着对姑姑愧疚的小孩,在葬礼时,拉住了商老爷子的袖口。
老爷子其实是个很孤独的老人家,一生只对女儿最亲,商祝的死对老爷子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商老爷子铁骨铮铮,军人出身,从前的新兵都视他如恶魔修罗,百步之外避之不及。
商皑当时想得很简单,他觉得自己对不起爷爷,也讨厌脆弱的自己,他想坚强起来,也想代替姑姑陪伴爷爷。
于是他从此就跟爷爷生活,在军营里长大。
商皑天赋异禀,从来在班级里都是最小的孩子,但因为骨子里透着股血性,几乎没有人敢欺负他,即便是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校霸找他麻烦,十几个一起上也打不过他。
商皑就这样过着没有朋友,没有情感的生活。
形单影只,孤军奋战,像冰冷的机器,像高傲的野兽,直到与纪湫认识的那一天。
纪湫坐在旁边的小桌上,晃着腿,听完,拉过他的手,弯起眼睛,“难怪你当时变成小孩的样子,与我认识的你性格差异那么大。”
商皑反握住她的手,不发一言,只是笑。
纪湫望着头顶黑黢黢的房梁,“那我是不是就可以认为,如果你没有遇到这件事,你的姑姑还在世,你就会像商崽崽那样,从小哭包,成为小奶精,再成为撒谎精?”
商皑觉得自己必须得解释一下,“就算没有这事,我想我也不会成为小奶精,和撒谎精吧?很多孩子就算最开始是小哭包,长大后多少还是会学得成熟可靠一些。”
纪湫打趣他,“但怎么也不会有你现在这么成熟可靠。”
商皑见她很上道,满意地牵牵嘴角,“那是当然。”
商皑拿着锄头去护理院子的树,纪湫就在大厅看他。
她的目光中带着几许感叹。
刚才那话虽有玩笑的成分,却也不是假的。
如果商皑没有经历姑姑的死,那么他大概会跟普通的豪门子弟一样,从众星捧月的小天才,长成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或许有些纨绔,有些轻狂,也或许文弱点,腼腆点,但无论如何,总还是有机会品尝青涩人间的酸甜苦辣,经历懵懂情感的蹉跎得失,去萌芽一段青春,埋藏一份心意。
这些风风雨雨,虽然也很辛苦,但至少不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