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不知道纪湫换了芯,把她当成那个童年凄惨,早年就秘密成为蓝蝎会众恶魔中的一员,并在指示中怀着险恶目的嫁进商家,打算摧毁蚕食他所有的功劳和努力的女人。
不知内情,对商皑而言显然更加残酷。
可他却仍是对她说着“亏欠”。
纪湫心头千回百转,喉咙紧得发疼。
苦涩难言间,就又听到商皑低低地在他耳畔说着。
“我思考了很久,要怎么才能让你更开心一点。”
“你不喜欢我们家的那些人,那我们就不回去,在离海蓝金近的地方买一套房子,你喜欢养猫,就特地开辟一个地方给猫建游乐园,你喜欢跳舞,就买最好的音响设备,整层楼都是你的练舞房……那些让你委屈给你气受的人,以后不会再有。”
“下辈子我来照顾你,你就专心做你想做的一切。”
商皑慢慢沉下身来,声音也弱下去,分明疲倦至极,却仍是坚持着说了最后一句。
“你还记得吗,我说过,等我们退休了,就去看极光,在大雪里有一间小木屋,外面是冷的,里面是热的……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
纪湫在他身前埋着头,声音闷闷的,“那你得快点好起来啊,否则怎么去做这些事情。”
商皑顿了半晌,才迟钝地答到,“嗯,听你的。”
纪湫又道:“不要再说话了,好好休息吧。”
商皑:“嗯。”
隔了半会,没听见她再说话,又问,“没其他的了吗?”
纪湫:“没了。”
商皑:“那就陪我一会。”
窗户外面的光暗下去,雨林中有野性难驯的动物从深处探头打量,虫鸣的声音清脆悦耳,清风不知从哪里来,卷起地上枯萎的落叶和尘土。
那片云朵走过,遮住的光芒重新投下来的时候,纪湫已经睡着了。
她这一睡,醒来竟是第二天中午。
商皑不知醒过没有,跟她一起仍在沉睡着。
她坐起来,看他安静地闭着眼,心想他也太能睡了。
两秒以后又忽然警惕起来,抖着手去碰了碰他的颈动脉。
还在跳。
纪湫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商皑忽然睁开眼,握住她落下的手指,抬头笑道,“放心,我还活着。”
纪湫心速原本放缓,却又一下子加快,紧张地别过眼去,“我、我不过确认一下。”
商皑吃力地慢慢撑起身子,额头有一层薄汗,仍是力不从心,自己却对此不怎么在意,用手拨了拨纪湫的鬓发,“睡得怎么样?有没有感觉轻松一点。”
纪湫抿着唇没去看他,挪着身子下了床,边穿鞋边回答,“睡了有一整天了,恢复的差不多了。”
说完就要出去,商皑伸手拉住她,“医生来过。”
纪湫视线放在商皑的手,掌心的温度仿佛在一点点上升。
视线像是被烫到,看了眼连忙移开。
她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心间突突地跳着,喉咙发着干,声音很不配合地有些哑,“什么事。”
商皑朝后躺了躺,眼睫垂下,放开了她,“明天下午车就会来,我们现在就要准备了。”
纪湫并在膝盖上的手握紧,两秒后才反应过来,诧异地看他,“医生来过?”
商皑不知道她的关注点怎么在这,稍微迟疑了一下,就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对,当时你还在睡觉,后来大家都有来过,但害怕打扰你,没坐多久就出去了。”
说着顺手捞了边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放心,你的睡相很乖。”
眼睫遮下一抹狡黠。
纪湫头上很快就窜出一缕白烟。
她背后过了一遍电,横着眉毛回过头去,表情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其事,“这些都不重要,赶紧收拾收拾吧。”说完又赶紧起身,借口肚子饿,大步流星地钻了出去。
纪湫没来得及看商皑在背后的表情,站在门外面时,紧张感才总算消失。
她望着头顶的太阳,深深吸了口气,背靠着墙面,低头看脚尖。
脖子被虫子咬过,有些发痒,她若有所思地挠了挠。
从那一夜到现在,她好像都还没真正地醒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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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家中的两个儿子就赶着牛车,拉着商皑和纪湫前往了二十公里外的大路。
正好下午两点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辆翻斗小货车渐行渐近。
老大赶上前去在路中间挥了挥手,把一封信交给了下来的司机。
司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他叼着烟接过信看了眼,接受了老医生的托付,长臂一扬,允许纪湫和商皑上车。
两个少年人和司机交谈了几句以后,来到身后与纪湫挥手作别。
纪湫之前打听过老医生一个在城中的地址,商量好了以后会寄东西过来。
救命之恩永生难忘,她希望能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里形势混乱,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或许就又会迁往别处,到时候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联系了。
看着远处慢慢缩小的两个少年,纪湫心里忽然有些失落。
当车翻下一个山坡,再也不见他们的身影,纪湫才回过头来。
商皑在对面安静地看她,留意到纪湫神色的暗淡,缓缓开口评价。
“他们很善良。”
纪湫靠在车边,抱膝坐下,随着大货车的颠簸左右摇晃。
“能遇上他们,真的很幸运。”纪湫摸了摸怀里揣着的干粮,这是临走之时,那位妇女强塞的,“那一夜你昏迷的时候,不止我紧张,他们也很紧张,手忙脚乱地一宿没休息。”
商皑是大儿子背下山的,医生是小儿子背过来的,回想起那一夜的兵荒马乱,扰得这第二天还要辛苦劳作的一家子没怎么休息过,纪湫很是觉得难为情。
商皑手肘撑在膝盖上,透过漫天的黄沙远眺亭亭如盖的杉木。
他昏睡的时间占大多数,没怎么跟他们交流过,如今分别,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连他们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如果以后有机会再来,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这生活。
车程很长,司机师傅可能明天下午才会到小镇口。
到时候他们和守门的人打通关系,再从秘密通道爬进去,可能就是晚上了。
纪湫舟车劳顿,在车上颠着颠着就睡着了。
半夜醒过来一次,发现自己枕在商皑腿上。
察觉到动静,商皑睁开眼,“怎么了?”
纪湫起身,“没压到你吧?”
商皑盘着腿,看着她道,“你又不重。”
纪湫怔了怔,侧身靠在车边,与他并坐,空气凝固几秒,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现在几点了?”
商皑转头看了看车内的时钟,“凌晨三点左右。”
纪湫哎呀一声,拍了下腿,“你早该吃药了傻子,怎么不提醒我啊!”
说着就手忙脚乱地找出药瓶,又四处搜寻老医生送的布包,在里面翻出水壶。
递给商皑的时候,就发现他睁大着一双眼睛,愣愣地望着自己。
纪湫匪夷所思地问他,“怎么了?”
她困惑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那个词大概确实是无心脱口而出。
商皑喉结滚了滚,神色不太自然地撇开,有些别扭地答了句,“没什么。”
说着伸手接过纪湫的水壶,后来又发现自己步骤错了,就又准备把水壶放下去拿她手里的药片。
车胎碾过一块大石头,整个车后座剧烈地摇晃几下,水壶泼出大片水来,商皑再没法把水壶放下,只好抓在手里。
纪湫看他准备要抬那只伤臂,连忙制止。
然后她就用某种无语的表情审视着他,略带命令口吻,“张嘴。”
商皑犹豫几下,将信将疑地照做了。
车厢里漆黑一片,纪湫看他拘束地微微张开半分,表现得有些不耐烦,“嘴巴再张大点。”
商皑流露出几分荒谬,正要说什么,纪湫忽然把手捂过来,药片就这样被强行塞了进去。
喂进去之后,纪湫就退了半身。
商皑却像是丢了魂儿似地,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也不说话,药片在口中化出苦味也浑然不觉。
直到纪湫哭笑不得地提醒他,“喝水啊大哥。”
商皑这才迟钝地低下头,喝了一口。
药片几乎都已经化完了,清水只是冲淡了嘴里的苦味。
吞咽的时候,商皑脑子都是乱的。
大概是这一场病下来,把他的智商烧掉了不少。
车上的旅行很是艰苦。
商皑尚在病中,车上摇摇晃晃,让他晕得难受。
他忍耐力极好,皱着眉闭目敛神,一路上把身体的痛苦憋了八分。
纪湫看他额头冒汗,过去问他,他只道自己是热的。
车厢中闷是真的,纪湫也热的难受。
直到车抵达镇子前面的关卡,商皑一下来,走了个蛇形步,抱着大树阵阵干呕。
他没吃东西,吐出来的都是水,泡过药片苦不堪言。
抵达的时间比预计晚了几小时,此刻天已经黑透了,时针指向两点。
通过这位送货的大哥,纪湫和商皑见到了镇子关卡的领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