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臣妾看陛下近日朝政辛苦,又总有烦心之事叨扰。“说到这里,叶吟吟似是无意般,瞟了坐在角落里的秦景一眼,转而又看向皇上,“多日不见陛下,臣妾只想要尽自己所能,替您排忧解难。”
秦疏会意,随即哈哈一笑,似是被这几句说得心中十分熨帖,他站起身走下来,一把拉过叶吟吟的手:”贵妃真是有心了!近日朕思量你有孕在身,不忍打扰,冷落了你,来,到朕身边来坐!“
“当啷“——
就听随着一声脆响,众人目光齐聚过来,只见长公主的案几上,一只白瓷酒瓶被摔得粉碎,细碎的渣子落了满桌。
“贵妃娘娘。”秦景身子晃荡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手指直指叶吟吟,“你身子金贵,万万得保住龙胎,日后才好在这后宫立足,叶家还等着你光宗耀祖,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跳舞呢?您说是不是?”
叶吟吟一听这话,刚才还是满面的娇笑瞬间凝固住了。
“长公主!你不要挑战朕的忍耐极限!”
“陛下,您这话本宫可就听不懂了。”秦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噗嗤就笑出了声,”本宫可是代贵妃娘娘来为大家助兴的。佳节之时,美酒,美食,礼乐,歌舞,缺一不可,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秦疏这一整天生生被这个姐姐给吓怕了,只觉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这会就看她满面通红,脚下也不住打着晃,更是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先生,奏乐!就让我来替贵妃舞这一曲,给陛下好好瞧瞧!”
“皇上。”太妃忽地开口,“随长公主去吧,不过是支舞而已。”
是啊,如今的长公主,对于皇上和太妃而言,她不过只是个一无所有,又形单影只的失败者,再闹也翻不了天,又何必还要计较宫宴上的一支舞呢?
乐声响起,刚听了第一个音,秦景就辨出,那正是她的《琴悟》。
瞬时间,整个大殿,连同殿上的所有人全部都消失了,她重新回到了歌咏逐鹿的舞台上,藏在那个木头面具的后面,随着琴声唱出了第一个音。
每一次唱《琴悟》的时候,秦景都会有不一样的体会,此刻她内心里似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旷野,大风吹起,掀动着满地的杂草,鸟群振翅而非,发出一阵扑簌簌的响声。
秦景好像并不是在唱歌,而是在倾诉,让心中所有的委屈和难处,都在这一刻如排山倒海般,借由曲子的旋律,一泻汪洋。
她完全沉浸其中,全然无意识就在这短短弹指之间,她这一张口已然一石激起了千层浪,殿上有几个人甚至因为过于激动,不由站起身来。
“长公主唱的这不是歌咏逐鹿时那位魁首歌伶的曲子吗?“
“你别说,细听之下,长公主确与那位歌伶嗓音有些相像!!”
“不光嗓音吧,就连身形也好像相差无几啊!”
“你们别吵了,打扰我听曲了!”
这些人中有些是歌咏逐鹿当日亲眼目睹过面具歌伶风采的,还有些未能得见的,却也多少听过这位神秘歌伶的传奇事迹。
在过去短短数月里,全京城的人都在打听那位面具歌伶的真实身份,却从未有人探出过确切结果。
有人传那必是一位名伶,只是不想露面所以戴了面具而已,也有人说一定是燕乐楼见此人歌艺惊人,所以偷偷隐匿了其身份不让别的乐坊打听了去。
后来如此种种的传言越来越多,也越传越邪乎,各大酒肆里经常能听到有人言之凿凿地说那面具歌伶其实根本就是男儿身,只是天生嗓音迥异,歌声特别而已。
但此时在皇宫的明乐大殿上,从那位看似与面具歌伶毫无瓜葛的长公主口中,竟又听到了当日那支曾令全场为之疯狂过的《琴悟》。
逐鹿之后有过无数人试图模仿那曲子的曲调和唱腔,甚至有些小的乐坊里也出现了一些声称自己就是逐鹿魁首的歌伶,但此刻听来,居然是这位深居宫中的长公主最得《琴悟》整曲之精髓,种种细节都与那位魁首如出一辙。
陆秋今日的弹奏与往日有所不同,恰如秦景此时心境,他特意放慢了曲调,潺潺而出的琴音勾起了她心中无数思绪,唱过几句,情到深处,竟有一行泪轻轻滚过面颊……
大殿之上,所有人都被这乐声所感,好像被秦景的声音带去了另一个地方。
太妃不禁疑惑,侧身小声去问旁边的宫女:“这长公主何时有了唱曲的本事?本宫怎么从未听说过?”
“奴婢倒是听清阳宫中的丫鬟们以前提到过,说是长公主在寝殿里经常抚琴弹唱来着。”
太妃回身,重又看向面前的长公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秦景完全不知殿上之事,随着曲声,她眼泪竟似止不住了一般,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那原本欢快的曲调在此般演绎下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风格,惹得各个听者也不由触景伤情。
“长公主这是怎么了?“有人奇道,“这曲子好听是好听,就是过于悲戚,倒没了原曲的那股味道。”
“是啊,此曲初听时让人激越昂扬,全场沸腾,不知今日这位陆秋琴师和长公主却是为何要这般改编呢?”
正在众人诧异之中,猝然间,就听偌大的明乐大殿里,一阵清亮而婉转的笛声突然而起,瞬间犹如流星掣电,骤然划破了周遭的阴郁和沉默。那曲调虽然也是《琴悟》,却又完全不像陆秋的琴声那般悲苦寂寥,带着新鲜而独有的蓬勃朝气,喷薄而出。
在一片惊骇之中,霍原渊一席素白长衫,剑眉星目,从席间倏然站起,修长的指尖横握支白玉笛子,愈发高亢的曲调立马盖过了之前的古琴音,令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好曲啊!“立马有人脱口而出,“竟从来不知这位禁军大统领如此精通音律!”
“这才是那日歌咏逐鹿的曲调啊!“闻者兴奋不已。
“哪里!这明明比那日的更胜一筹!”
听到乐声,秦景的歌声倏地一顿,紧接着,她寻声望去,就赫然对上了那双见过许多遍却仍无法看穿的眼睛。
那炯炯目光离她很近,又同时离她很远,但就在那四目相视,百转千回的一瞬间,她的心骤然变得滚烫,有什么东西仿佛呼之欲出。
这里哪还是什么明乐大殿,端午盛宴,分明就是聚光灯下,那个万众瞩目的选秀舞台。
出道位就在眼前,女团C位唾手可得!
紧接着,就在殿上的众目睽睽之下,秦景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举动——
她在原地突然站定,随着笛声,重新开始唱歌的同时,跳出了第一个动作。
第42章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作……
如果说听见长公主开口唱《琴悟》已是莫大的惊喜, 那此时随着舞蹈动作的慢慢展开,在座之人变更时无不瞪大了双眼,大殿之上一片哗然。
要说这些皇亲国戚, 王孙贵族们平日里看多了乐坊表演,就连宫中那些歌舞也都厌了毫不稀罕, 但眼前长公主的歌声伴上舞姿着实新鲜,是对传统舞乐的彻底颠覆, 一下就牢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刚在皇帝上边坐定的叶吟吟, 才刚一抬头, 发现那吹笛之人竟是霍原渊,竟不由“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爱妃可是身体有何不适?”秦疏凑近关切道。
“没有没有。“叶吟吟赶忙说, “只是刚才臣妾好像……有些害喜,这会没事了。”
“爱妃辛苦了, 来, 吃个葡萄压压惊。“说着秦疏便剥了皮递了过去。
秦景手臂纤长, 又十分白皙, 这时就见她两臂打直,高举过头顶。身上那条襦裙完美地衬托出她玲珑有致的神采。
虽然这支舞在燕乐楼招新之时才第一次跳, 但此时就像已经跳了千百遍一样, 每个动作都烂熟于心,配合乐声信手拈来。
在这支舞蹈里, 她兼具了女性独有的柔美, 却又全然不失男性的力量与自信, 刚柔并济,秦景将每一个动作都发挥到了极致。
笛声婉转间,霍原渊徐徐走到了大殿中央,隔着不到两步远的距离, 他依稀看到秦景细长的脖颈上滑过晶莹透亮的汗珠,更看到她眼波流转时的神采奕奕。
他印象当中那位长公主一直都是骄横跋扈,颐指气使,为了在宫中谋取地位无所不用其极,而眼前的这位似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她有着极富感染力的嗓音,兼具收放自如的舞姿,举手投足间有着无穷无尽的魅力,值得人细细探究和品位。
大概只有亲眼所见,霍原渊才能够真的说服自己,原来那个在歌咏逐鹿的舞台上,躲在面具后面用歌声诉说内心的魁首歌伶,才是真正的秦景。而在宫里委曲求全,处处受尽打压的,则是戴着面具不见真容的长公主。
在歌声和舞姿一同的幻化下,那个深藏于霍原渊内心当中的倩影,和面前之人不断交替重叠,终于合二为一。
原来褪去枷锁和伪装后的她,竟有着这样动人心魄的美。
秦景虽是边跳边唱,但气息和动作都丝毫不乱,而且神态自若,粉嫩的面颊上闪着晶莹的珠光,朱唇轻启间,是流动的音调,带着春天的烂漫花香,飘荡在明乐大殿的上空,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