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怎会阻止你去救铃铛,而是帝王之尊,情非得已。”
卫封明白了楚夫子的苦心,换下服饰策马离宫。
丙坤殿传出皇帝被老师训诫的消息,皇帝十分后悔早晨的冲动,自愧之下感染风寒,只得罢朝几日,每日只在殿中看奏折处理朝政。
……
再入周国,一切都不一样了。
没有从前多年的规避小心,卫封恨不得在周举国宣告自己来了,让他的小卫知道他在找她。
陈氏盐庄已被官府接管,变成了官盐。
卫封问了盐庄从前的掌柜,一无所获,去知府寻求知州帮助,想贴榜重金悬赏来找他的小卫。
他未表明身份,但肯出重金,知州自然是愿意的。
只是绘画的画师技艺不精,卫封指点数回:“她的眼明媚灿烂,眼尾要微微翘一点。”
“唇没有这般厚。”
终于,他压抑的情绪打翻了画师的墨:“她不长这个样子!”
知府的画师被他骇人神色觑得不敢吱声,咽下了原本要对他发泄的怒斥。
卫封察觉自己失态,转身:“算了,我去别处画完给你。”
他在城中找到了常为庄妍音画像的那名年轻文人,那文人叫贺绚,见他这般急迫,忙让他静下心来,快速为他画出画像来。
贺绚这些年来为庄妍音画过很多副画,画下之人已与她相差无多。
卫夷将这些画像贴在了芜州四处,一行人才马不停蹄赶去了荥泾。
……
浓秋萧瑟寒来,丝丝细雨笼罩着无际天地,入眼草木枯败,疮痍凄凉。
卫封坐在马背上,狭道一侧的山头仍是坍塌之象,官府只勉强挑开条道出来。道下是波涛滚滚的荥泾大江,江水湍急而浑浊,卫封交代亲兵沿着江河寻找,分工带着画像去询问附近人家。
他则翻身下马,解下腰间佩剑。
卫夷急迫道:“皇上,您这是作何,这江下不得!”
卫封不发一言,将剑与外袍扔在草地上,纵身跃入了江中。
这分明是徒劳,好似这般寻找就能弥补些他心底的愧。
纵使他有满身武艺也敌不过涛涛长江水,直至筋疲力竭被亲卫抬到草地上。卫封俯身大口吐出满口泥沙与浊水,他的眼猩红,亲卫不知那是江水还是泪水在眼眶打转。
不休不止的三日找寻,始终都没有一丝消息。
卫封发了疯般,自荥泾顺江流而下,一路去了更远的地方打听消息,但都一无所获。
卫夷劝道:“皇上,不要再找了,朝中还等您回去。”
“小卫不会有事的。”
卫夷附和:“是的,小姐不会出事。”可袖中的拳紧紧握着,卫夷也不愿相信这个噩耗啊。
江水泡坏了卫封的眼,他又接连只睡一两个时辰,一双眼猩红骇人,嗓音也极嘶哑。
他突然想到什么,急迫翻身上马:“我们去怀京!”
“皇上,此去怀京再返回齐,恐要耽搁半月之久!”
“朕不管。”卫封调转反向,但始终被卫夷带着亲兵拦住,他恼喝,“让开!朕去怀京面见周帝,请他发动举国之力寻找小卫。那些捞上岸的尸体朕也要一一核对,朕不信会有小卫!”
卫夷虽也痛心,却知此事不可急躁。
他们就只带了二十多人来,此去怀京,没有帝王文书,也无帝王仪仗,若是周帝拒见,失的可是一国颜面。更甚者,若是周国中有不轨之人,他们如何护得了圣驾。
卫封想要驾马,但亲卫跪成一个圈,用命在拦,谁都不让。
卫夷跪在卫封马蹄前,锋利的剑反转对准自己,只要卫封的马往前一步,那剑便要没入他体内。而亲卫见此,亦纷纷拔刀对准自己。
卫夷恳求道:“为了皇上与齐国的安危,属下不得不如此冒犯。如若皇上执意要过,就从属下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卫封恼羞地弃了马,施展轻功飞出这围困。
“朕等不得。”
这四个字从他疼痛的心脏穿过,自他灼痛的喉间迂回。
事实似锋利刀刃,剥落他一切伪装,让他承认心底的不甘与不愿。
把她托付给陈久只是因为局势所迫,他只是想要让她好好活着,他真的愿意亲手送她出嫁么?他做不到,在写信给陈久赔罪时,他便想好了,哪怕陈久不愿,他也要将她带回身边。
她是他一手带大的,她的思想受他影响,善良纯真。她的身体也是他每月悉心嘱咐林婶,喂她滋补的东西,让她长高长大。
秋风凛冽,天地萧条得冷漠,他望着这天,在内心里用江山与命起誓,他要找到她,他要娶她。哪怕夫子弃他,百姓唾他,她不喜他,他也要娶。
卫夷跪行到他跟前:“皇上,去书院看看吧?或许小姐在书院!”
卫封明知道这是卫夷的权宜之计,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回了书院。
他们到时,残阳落入西山,天边铺开绚丽霞光,云卷美如画,但往昔热闹的书院萧条冷清。
小壮与小虎、石旺等人仍住在书院,但已先被亲卫支走。
卫封疾步行进熟悉的庭院,推门后却没有见到那小小的身影。
闺房仍是从前的摆设,她的妆台小小一张,奁盒里放着那套头面,她笑着说过等及笄了就能美美地戴上啦。
一旁是他竞买的南海珍珠,珍珠与红宝流光溢彩,却颓然静躺全无生机。
卫封坐到床帐中,闭着门,久久不愿离去。
庭中不少房间在那次打斗中破落,仍有修葺的痕迹。卫夷在庭中收到卫云的飞鸽传书,见信后才终于有了主意。
…
夜色下的庭院,静谧得了无生机,满地残落的桃与梨,已日久发烂。
那秋千在晚风里轻轻摇荡,卫封站在檐下静眺许久,回到他那间书房。
她第一次送给他的札记本还在,没有用尽,空余许多页,扉页上那练武的小人儿仍是皱巴巴的。她写的札记也在他书案上,娟正字迹是他手把手教的。
【哥哥走的第十一天,我想他。】
案上竟有一袋青梅糖,卫封欣喜拿过,但袋子里只剩下两颗。
他舍不得吃,爱惜地藏进衣襟中。
“皇上。”卫夷来到书房,恭敬地端上晚膳,“亲卫做的,他们不善做饭,您先将就着吃。”
卫封虽无胃口,但也知要保存体力。
他咽下饭菜,喉间干涩疼痛,不忘吩咐卫夷:“去喂马,朕用过饭便去知府等消息。”
只是这顿晚膳用下,他已昏睡在书案上。
卫夷示意亲卫将他扶上马车:“出城,回齐。”
作者有话要说: 告诉你们一个对我来说不幸的消息,2月了,我想拿全勤小红花,每天至少都要写6000字了呜呜,我好惨
第72章
再次睁眼,已是在齐皇宫内。
卫封望着龙床明黄的帐顶,恼羞成怒,罚了卫夷冼马。
让他昏睡着回国是楚夫子的主意,楚夫子在信中叮嘱卫夷,若是寻不到人,万不可冲动,一切等回国定夺。
寝殿外檐雨顺着雨链滴答淌落,丙坤殿后方庭院内也传来清脆的铜铃声,那是风雨里护花铃的脆鸣,可这寒秋冷瑟,又哪还有娇妍花草。
卫封望着殿上跳跃的烛火,坐起身,忍着周身迷药带来的酸乏,同楚夫子道:“夫子回去吧。”
这是他唯一还算平和的神态与语气,待楚夫子回通慧宫后,他面庞严峻威冷,披上外袍起身,绕过连接书房的长长宫廊。
廊上宫女五步跪一人,用最敬畏的姿态,颊额触地,虔诚俯跪在帝王之威下。
他玄金色龙袍逶迤而过,回到书房,端坐龙椅上,取来象征帝王身份的龙章文书,提笔写下一封去给周国皇帝的信,加盖玺印。
“备玉器一十九匣,珠宝二十九匣,白银三十九箱。八百里加急,将此文书送去周国皇宫。着礼部与卫夷去办。”
福轲领命去传旨。
那些没有被亲人领回安葬的罹难尸体都被官府统一掩埋,他请求周帝开棺让卫夷验尸,若是没有庄妍音在,那便让礼部将画像呈上,请周帝举国寻找。
卫封回到寝宫,紧握着手中铃铛,彻夜无眠。
十日后,他终于收到从周国传来的信。
丙坤殿上正有厉则、史生民等五位朝臣议政,信递到御案前,卫封的手都是颤抖的。
史生民等人从不曾见他如此失态,皆是暗自惊异。
厉则感知到是与庄妍音有关,躬身行礼:“那臣先告退。”
其余四位朝臣也都忙行礼告退。
卫封终于展开那信,但还是不敢看。
他的手握剑斩敌不惧一分,掌帝王印予夺生杀也不见觑懦,但是唯独这张信纸让他惧怕。手指捏不住,那信纸飘落到地面。
福轲拾起双手呈给他,他的手仍在颤抖,连指尖都被这股惧意控制。
终于,待他用尽毕生勇气将信读下去时,褐色瞳孔瞬间大放奕彩,紧绷的身体也陡然松懈。
【罹难尸体三十六具,成年男骸二十八具,无陈久体貌,少女四具,无小姐与陈眉体貌。】卫封朗笑出声,唇边的“好”字数次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