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你是想齐帝了吗?”
“嗯。”这一声软软从枕间逸出,带些委屈的小鼻音。
陈眉安慰道:“前日齐国时讯,齐帝治国有方,轻徭减税,广纳贤才,还不近女色。他该还是从前的卫公子,公主如若想他,告诉他实情有何不可呢?咱们周国现在急需人扶一把,兴许还可两国结盟。”
“不会的,他不会与任何一国结盟的。”
“往昔的除夕他都会为我准备礼物,还给我准备新衣裳,他就放在床尾,我规整叠好,第二日就能穿着崭新的衣裳去庭中见他,去听大家放炮竹。”
陈眉还是不解:“可齐帝仍在举国寻找公主,公主为何不与他相认?”
“……我没有准备好,没有准备好,他会杀我的。”
陈眉失笑,俯身捋开庄妍音覆在脸颊的缕缕青丝:“公主,起来吧,齐帝从前待你如亲妹妹,那般爱护你,怎会杀你呢。”
“就是因为太爱护,他才会生气的。若惹他生气,他会放火烧了我们周国皇宫,一个都不留。”
陈眉无奈,好在终于还是扶起了床上的人。高贵的公主白皙面颊蒙得通红,她用绣帕擦拭公主湿润的眼,手指触碰到公主肌肤,粉腻酥融。刚刚睡醒的人,仍带着惺忪倦态与落寞,这份落寞落在这样一张脸上,让人舍不得欺负半分。
陈眉微笑:“奴婢觉得齐帝一定不会像你说的那般狠绝。”
“你不了解他……”
“可奴婢知道您啊。”
“?”
陈眉不敢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怕是一种亵渎。
她搀扶公主下床,招呼宫女入内伺候更衣。
少女曼妙身姿愈发窈窕,一肌一容皆有一种矛盾的美,既媚色丰盈如蜜桃,却又似几分青涩娇嫩。被宫女一番打扮,只双唇稍微抿了些红纸,华艳姝色已足矣,再待些时日,必是个风娇水媚的美人。
陈眉方才不敢说的是,美貌便是一种资本。
这样多看一眼就想用心护着的美人,当哥哥的怎会舍得杀呢,她哭一下都会舍不得的吧。
……
风雪之下,一骑快马疾驰在官道上,自长街驶入森严皇宫,一路通行无阻。
这是皇帝的信使,自深秋到如今,一百多个日夜,八百里加急传回信,跑死数百快马,从不曾间断。
信使满头雪片,行进巍峨的丙坤殿。
福轲接过信,对信使道了声“辛苦”,转身恭敬呈给龙椅上批阅奏疏的皇帝。
每次信使归,皇帝总是会迅速放下手边的一切国事。
但照旧如常的,皇上每次都会看见一样的内容。
修长手指紧捏着这封信,用力到指节泛白。日复一日的失落排山倒海,令龙椅上的人英俊眉目愈益冷肃。偶尔失落时,眸中几分阴厉杀意总令伺候的宫人叫苦不迭,惴惴跪在地面。
又是一段漫长的死寂,直至厉则与徐沛申入殿觐见,跪满两侧的宫人才舒出一口气,任额间汗水大颗滴落。
卫封终于开口:“工部如何?”
厉则禀报着政务,见他这般神色,问:“还是没有消息么?”
卫封紧绷下颔,点了下头。
那周帝昏庸到朝廷连个像样的画师都没有,一幅幅画传下去,早已失真,卫夷四处辗转寻找小卫,偶然一次见到那画,跟当地知府交涉也丝毫没有办法。
且那陈久就像从不曾来过这世上,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怀京中陈姓官员也被他翻了遍,都找不出此人来。
徐沛申叫他别担心,一番慰藉后说起了大周最近流行的抄家:“皇上,臣建议我朝也成立周国的信塔,匿名监举,拉近与民之距,亦可威慑朝官。”他逐条列出利弊。
卫封沉思后颔首:“朕之前亦不想周国竟做得如此出色,此法或可行之。”
徐沛申笑:“这嫡公主还算是有几分本事。”
卫封:“也不尽然,此人只是不顾及皇子性命,倒也算是个狠辣之人。”他交代下去,“着工部于熙雀街建此信塔,效仿周吧。”
徐沛申与厉则领命告退,走到殿门外,卫封沉思着将他们又唤了回来。
他挥手屏退殿上众人,只留下徐沛申与厉则。
“朕欲攻周。”
徐沛申与厉则怔住。
卫封道:“不是现在,待开年春,朕欲拿下周国海洋之利,我朝基本安稳,周中空积腐日久,戎事不及。你们如何看?”
二人一时无言,待过去心里这关,才道:“我朝兵强沛足,或可攻之,但此事急不得,若是可以与民休养再久些,对我朝也有助益。”
“朕是有此意。先安排几国宫廷暗探吧。”
各国皆有负责记录他国时讯的暗探,但这宫廷暗探齐国倒是还未安插。
卫封道:“吴国已有朕的心腹,其余五国,二位有何见解?”
厉则:“申帝与赵帝刚愎自用,喜骑射,好文儒,可从这两处着手安插。”
徐沛申:“亥帝体弱多病,信佛与太医,或可安排此二种身份之人。楚帝与周帝信仙道玄学,但周帝荒淫,或可行美人计。”
卫封略沉吟:“行美男计。”
徐沛申不解。
“周帝虽荒淫,但更偏信嫡公主,这位公主放荡喜好男色,她的话或许比周帝更有用。”
徐沛申与厉则皆被点醒,道:“那臣等这就去魏都找齐这些人。”
卫封失笑:“自该是从各国内找。”
两人幡然领悟:“是臣粗心了。”
“无事,周国之人,记得要寻仪表俊丽的年轻男子。”
…
忙完国事,卫封在夜间有了自己的时间。
丙坤殿寝宫后连通一方庭院,夜间凉寒,他宽肩上披着狐裘大氅,踱步到茶寮,静坐看庭中雪。
目之所及处,森严肃穆的重重宫阙皆覆上皑皑白雪,这山河寂静无声,唯有他掌中的清脆铃铛声响。
一旁炉火燃起旺盛暖意,宫人跪在案前温酒煮茶。
他笔直长腿交叠,劲腰偎进椅中,金樽不休,饮过一盏接一盏。
借酒消愁?这是一封又一封失落的信教会他的排解方式。
先征周国,是因为周帝无能,无法为他快速找到他的小卫,他想自己去找。但若真与周国交战起来,届时境内动荡,她如果受伤怎么办?
酒壶见底,温在炭火上冒起袅袅白气,进侍宫女青宜忍着惧怕劝道:“皇上,今日的酒水见底,您可要回宫歇息?”
卫封微有醉意,修长手指握不住那金樽,凌空落下去。青宜连忙跪行上前,恰恰在空中接住。
起身时脚步虚退,见福轲要来搀扶,卫封示意他退下。
他步入寝宫:“朕要你准备的服饰呢?”
青宜忙道:“奴婢都已备齐,还不知是先给皇上过目,还是直接放入央华宫。”
“拿来。”
宫人将两套华服呈上。
明日便是除夕,他每岁都会为那小姑娘备齐新衣裳,她最喜在清晨穿上新衣,奔到他门前,也一户户走完北苑,与他们交换新年礼物,也送上甜甜的祝福。
他不知她如今可有长高长大,但这华服长裙,她穿上总该相宜。
一套海棠红对襟衫裙,刺绣合欢奢美如栩,下备五色云霞履。又一套松花色齐腰襦裙,束以环佩玉带,丝履俏美。
齐的服饰,讲究宽博广袖,裙长曳地,总追求华袿飞髾的极致美感。
他从前亏欠她太多,如今想把最好的都给她。
卫封示意宫人奉去央华宫。
这是他为她准备的宫殿,琳琅美物,灿如月明的夜明珠,一切皆在这金屋中。
宫人见他已坐到龙床上,便敛眉熄灯,只留两名跪守在门口的宫女值夜,恭敬退到了殿外。
卫封醺醉入睡,竟在梦中见到了他的小卫。
她已成年,姝色无双,美貌闻名天下,凝望他时美目春水含情,一声软哝的哥哥要了命般,他沉溺不愿醒,至死方休。
天际拂晓。
寒冬天光来得晚,但却到了卫封定的上朝的时辰。福轲在外唤他晨起。
卫封竟第一次睡过头。坐起身的刹那,他眸色幽沉下去,忆起梦中那一声声哥哥,紧了紧拳,吩咐:“取一身贴身衣物来。”屏退了宫人,他换下湿濡体己亵裤,薄唇轻轻弯起,竟有些少年青涩赧然。
齐皇宫的除夕宫宴热闹非凡,朝中四品以上朝臣皆被赐宴,还有先帝的十几儿女亦被新皇赐宴。
宴上新皇封赏了几名先帝的皇子为王,朝臣皆由心赞叹新皇胸襟仁厚,也御人有术。
随着新皇令下,宴上歌舞升平,琴师奏起迎春喜乐。
却有一道急促的,惊惶的长喝打破这份喜庆。
“报,边关紧急军情——”
庸山北关烽火起。
守军自南一路紧急发出烟火信号,传入魏都,却已经隔了一夜。
申国来攻了。
申帝囚.禁楚夫子十多年,宫中禁卫森严,却被彼时才十一岁的卫封给救出皇宫。如今卫封登基为帝,又请了楚夫子出山,申国成为各国的笑柄。
申帝早已密密部署战事,敢在如今趁齐不备来战,可见是雄心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