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逢殷抬手示意谢宗安静,给他时间冷静。
“如果我是楚逢俞,我该如何做?”他自我喃喃,沉思良久,喝道,“派出二名眼生的武士去那书院,将此事告知卫子朗,不要惊动明梁宫与父皇。”
“殿下,难道二殿下不会向皇上禀报此事?”
“快去!”
谢宗不懂政治,他却可以确定如今他父皇还不知这个消息。
楚逢俞想要一箭双雕。
一是活捉到楚孑,他父皇如今坐拥盛世,最想要的便是锦上添花,得国师楚孑一员猛将。二是他深受父皇信任,楚逢俞必须拿到切实的证据才可能扳倒他这太子之位。
楚逢俞没有大肆张扬,只有一招可行。
与齐国三皇子卫肃联手。
卫封虽已为质子,可列国皆知他是齐帝最爱的皇子。
如若卫肃得知身在吴宫的质子只是一个替身质子,他会即刻派兵去铲除这隐祸。
卫肃出手,楚逢俞便可坐享收利,若卫肃失利,楚逢俞也可轻松撇清干系。
楚逢殷惟愿此刻才知道还不晚。
去岁在周国被暗杀围困,他虽然可以脱身,但卫子朗却的确是出手让他义妹救了他,还为他算命卜卦。
那时候的卫子朗带着武士,谢宗已耗尽武力,他完全可以趁机杀了自己,可他没有。
楚逢殷眼前皆是永清宫那个文弱的替身质子。
他要帮此人么?
他也许帮不得,他出手去救周国的卫子朗,这已经超越吴国太子的立场了。可这些年陪伴自己的替身质子却是唯一一个待他真心的人。
他心中万般纷乱,离开东宫去了宫外行宫,眼前驰道辽阔,天家之地,空无一人,他望着蓝空下金碧辉煌的行宫,终究不忍,想到一事。
他曾与温幸霖雪中煮酒时说过,他几次遇险,皆以朱色风筝为示警。
楚逢殷命人在兰佩居放起风筝,他只能做到这里了。
…
这朱色风筝翱翔在湛蓝天空下,温幸霖坐在庭中抚琴,透过重重宫阙望见,眸色瞬变,琴弦断裂,他霍然从琴前起身。
卫落询问他这是怎么了。
温幸霖紧望着宫墙外的蓝空:“殿下有危险。”
虽不知是何危险,但他当即写信交给卫落。
卫落这次却无法在夜间送出信,无功而返。
两人四目相对,皆知恐怕将有大祸。
卫落欲护送他先走,温幸霖露出温润浅笑:“我不惧,你先走吧。”
卫落深深凝望他:“我也不走。”
他们好似可以预感到自己的命运,也许生命将终止在明日,又或许是随时的某一时刻。后来,他们真的死在一个月后的一日里。
那日,温幸霖养的蕙兰已过花期,却又怜悯般地绽放出馨香花蕊。
晶莹雨珠顺着兰叶滴落,清澈透亮,闪烁着晨曦光芒。
卫落问:“公子,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呢。”
温幸霖浅浅笑起:“幸霖。何幸逢春遇甘霖,我叫温幸霖。”
他咽下喉间的腥甜,无悔地闭上眼。他愿为那样的人付出生命,主子不仅救过他,还救下了他的母亲与妹妹。
他这一生虽短,却有一人会带着他的信念延续下去,如此一想,他也不算是真正死了。
第67章
楚夫子老了,在申国被幽禁的那十多年拖垮了他的身体,只是多行了几日的路程便病倒在途中。
大夫道他不宜挪动,卫封与众弟子便劝他养好身体后回书院,今后再寻机会出来游玩。
众弟子殷切担忧,楚夫子也不便倔强,顺了他们,安心在客栈里养病。
许仕带着外出买的一份糕点悄悄献给楚夫子吃,楚夫子让书童松墨去唤来卫封,将糕点给了他一块。
那点心白玉一般莹透,入口即化。
“这是许仕去外竞买的,很是难得,就两块。”
卫封诧异:“糕点还可竞买?”
楚夫子眨眼:“此乃周帝的御厨回乡探亲悄悄做出来卖的,老夫已吃了一块,香甜不腻,这一块留给你的。”
卫封莞尔,递回那块油纸包的点心:“弟子更应孝敬夫子,您吃吧。”
“老夫就要给你吃,权当是嘉许你敏而好学。”
楚夫子如个稚子般耍脾气,非要卫封当着他面吃下。
卫封心里动容,剥开油纸咬了一口:“弟子吃了,夫子这下可放心了吧。”
楚夫子这才笑着放他离去。
卫封从夫子房间出来,进了庄妍音的客房。
她正翘着脚丫趴在床上翻书瞧,书是钟斯在集市买的话本,难得的还有插画。
庄妍音发现了他,甜甜喊哥哥。
卫封行到床前,笑着拿出那块只咬了小口的点心,掰掉他吃过的那小半边。
“这是为兄在夫子处得来的,给你。”
庄妍音知道这点心,是她父皇爱吃的如意糕。
“哥哥,这点心很特别,夫子怎么会有?”
“夫子也只有两块,你悄悄吃。”
庄妍音心里温暖,吃着久违的味道,第一次觉得这糕点好吃。
卫封问她在客栈是否无聊,她点头,他便带她去街上买东西。
庄妍音发现附近便有一处茶肆,专演皮影戏。她不动声色转着脑子,想着将以后掉马的铺垫提前上演,这是外地,卫封对此地不比芜州熟悉,将来他也不会查到。
趁着卫封去为她挑绸缎,她钻进茶肆找到掌柜,塞了一两黄金请掌柜去安排。
翌日傍晚用过晚膳,她说想去看戏,众弟子留下两人陪楚夫子,其余的便都跟着她来到隔壁茶肆看皮影戏。
庄妍音与卫封、徐沛申、厉则坐在前排,一面看戏一面吃着蜜枣果儿,只是她不时掩泪,说戏感人。
厉则好笑:“不过一幕戏罢了,这国君不值得同情。”
这戏讲的是一遥远国度的国君荒淫残暴到极致,妻儿都苦受其害,有的流落民间,遭遇十分可怜。幸好最后暴君的亲人们都将他苦劝回头,暴君一家人这才回归安定,天下也才国泰民安。
庄妍音哽咽揉泪眼:“我就是可怜这国君的小王子与小王女们,他们流落民间,好惨的。”
卫封莞尔,笑她单纯。
看完戏后,见她还沉浸在那戏里出不来,卫封失笑,与她讲了故事哄她入睡。
翌日,庄妍音吃早膳时说起:“哥哥,我昨夜做恶梦了。”
“小卫梦到了什么?”
“我梦见我在自己的梦中是一位流落民间的小公主,我的父亲也像昨日那幕戏中一样坏,我十分可怜,幸好我有了哥哥你。”庄妍音懵懂地眨着清澈的小鹿眼,“哥哥,你说我真的会是一位公主吗?还是我只是太沉迷于戏里了?”
卫封失笑,揉她脑袋:“昨日哭得那般厉害,竟还做了这样一个梦。”他无奈道,“为兄没听过哪国有流落民间的公主,小卫还是入戏太深了。快吃早膳吧,用过膳随为兄去探望夫子。”
“嗯!”庄妍音嘟嘴低喃,“我梦里的小公主很可怜的。”她没有再去想这个梦,同卫封说起,“希望夫子快点好起来吧。”
埋头扒饭时瞅了瞅卫封,少年仍在笑她的纯真,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她的陷阱。
等将来真的有兵戈相见掉马的那天,她一定弱弱地站在卫封身前,用这种虽然狗血、杀伤力却十分强的失忆梗告诉他,她从来没有骗过他。一切都是因为失忆,也都是初九和她爹的锅。
楚夫子的病在两日后终于痊愈,一行人启程回书院。
庄妍音懒懒赖在卫封怀里小憩,直至被他唤醒,迷茫睁开眼,窗外是暮色下的芜州长街,已经入夜了。
卫封递给她水囊:“喝口水吧,饿不饿?”
刚刚醒来,她还带着些软哝的小鼻音:“饿。”
“再忍一忍,已入芜州,马上便回书院了。”
“哥哥,前面便是陈大哥的盐庄,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不可以。你刚回来便第一时间去见他,会显得女子情意廉价。”卫封顿了许久,她终归是要长大的,待她真的及笄,他不可能再用兄长的身份去强行压制她的喜欢。
他道:“小卫,若你执意喜欢他,便要谨记矜持含蓄,你不过分主动,他才不会看轻你。”
“嗯!我知道了。”
卫封询问驾车的卫夷:“可有异况?”
卫夷凝望漆黑夜色,摇头:“没有,公子放心。”
芜州城中有卫封的暗卫,他每次离城归来,若有异动,街巷与约定的地点皆会有危险的暗号提示,若是情况十分紧急,空中也会释放烟火暗号。
卫封凝神道:“这一趟卫云并未按着我留下的记号找来,回去后你先去找他一番。”
“公子,两地路途漫长,我们匆匆折返,卫云恐怕也不好这么快找来。”
卫封道:“我知,还是去找他一番,我才放心。”
庄妍音只当听不懂他们的话,马车颠簸着穿过热闹的街市驶入青竹村的羊肠小道。车上坐得有些闷燥,她将脑袋探出车帘,忽见夜空绽放起的一束烟花。
“哥哥,有烟花!”
她笑着喊卫封去瞧,却见卫封眯紧瞳孔,面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