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路人道“齐国与吴国皆有一个太清寺”。
她以为那位高贵的公子应该是齐国人,便费尽心思入了齐国境内,不曾想不是此太清寺,可储位之争使得齐国国门森严,她也是在此刻才辛苦辗转来到吴国。
已是初夏,她却无一件好看的衫裙,一身褴褛得如个流民,终于寻到了那朱雍山上的太清寺,被收去玉佩,安排等在寺庙偏殿。
夕阳暮色里,只见过一面的楚逢殷终于再次出现在她眼前,柳心柔一直未曾忘记这人气质出众的脸,再次相见,她含泪欲扑向这人怀中。
楚逢殷后退一步,她扑了个空,但他抬起手臂给她搀扶,对她如今的境遇很是惊讶。
“姑娘,你怎落魄至此?你是铃铛那位姐姐?”
柳心柔哽咽回答,编了一套府中落难的说辞。她与铃铛是表亲,所以铃铛才给了她玉佩,求他收留她。能辗转两国还安然无恙的人,她便的说辞又横跨一国无从查证,几乎听不出端倪来。
楚逢殷颇为感概:“铃铛姑娘是我的恩人,我自当替她照拂你。”
楚逢殷吩咐谢宗:“将她安顿在兰佩居吧。”
谢宗挺喜欢庄妍音那个可爱的小话唠,对待她的表姐,自然也愿多加照拂,恭敬带柳心柔上了马车。
吴国之大,连长街道路都比各国宽广,街上人群熙攘,马车驶过繁华长街,渐渐行到人烟稀少处。
柳心柔打量着这马车,早感觉这般华贵的马车不一般,但不敢多问。
下了车,她一眼被不远处蓝空下高耸入云的宫殿吸引住视线,愣住:“公子,那是哪里?”
楚逢殷负手道:“那是吴国老旧的行宫,废置多年。”
老旧废置的行宫都这般气派?
楚逢殷走进眼前一户朱门,柳心柔跟在后头,抬眸瞧了一眼,不认识门匾上兰佩居三个字。
穿过缦回曲廊,楚逢殷将她带到一处内院,一众仆婢朝他行礼,他吩咐众人照料好柳心柔。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柳心柔答了一遍。
见仆婢待楚逢殷恭敬有加,她十分好奇他的身份:“公子,你是官人么?”
楚逢殷道:“铃铛知晓我身份,我亦没什么好瞒你,我是吴国的太子。”
柳心柔愣了许久,太子这样的身份对她冲击太大,直到楚逢殷吩咐她在这里安心住下,转身离去后她才反应过来,深深懊悔方才没有做些什么。
这竟然是太子!
楚逢殷从兰佩居出来,往行宫方向徒步去,一面淡声问谢宗:“七弟如何进言的?”
“七殿下道皆受户部所诱,与他毫无干系。”
楚逢殷逸出一声冷笑:“把证据递上去吧。”
他自有了那可爱的小姑娘给他算命,便有了底气。回国后对待手足之间这些明枪暗箭毫不畏惧,少了从前身为储君的恭谦大度,谁害他,他就回报谁。
因此,这场原本只在暗地里汹涌的争储搬到了明面上,父皇非但不怪罪他,还待他更为器重。早知如此,他从前就不该这也忍着,那也受着。
他直接来到了行宫,宫门侍卫皆朝他跪叩行礼。
徒步入内,穿过几座宫殿,楚逢殷来到最偏僻的一间殿宇。
永清宫门匾颓破,宫墙上杂草丛生,庭中景物萧条,只有一方狭小内院生长了几株蕙兰。庭风掠过,带起一院萧瑟凉意与满地枯黄落叶。
哪怕高高在上的他已经行到了这里,四处也没有一个下人来接待行礼。
这座宫殿,□□着齐国战败送来的质子,除了废置行宫外的护卫,整个宫殿内部皆无一个伺候的人。
楚逢殷每回来,总生同情,却知他不可同情。
对待这个齐国的质子,他内心极为矛盾。此人温润雅正,彬彬有礼,诗书满腹,不该落此结局。
迎面走来一个年轻小厮,瞧见他忙跪地行礼:“拜见太子殿下,奴才与我家皇子不知您来,请恕失礼之罪。”
“六皇子在做什么?”
“回太子殿下,我家皇子刚午睡起来。”
已是申时,却刚午睡醒来,楚逢殷知道这不像卫封的作风,他平日都不会起这般晚。
行入书房,果真见那高挑颀长的男儿握拳咳嗽,男儿听他脚步声,忙起身行礼。
“见过太子。”
楚逢殷对这里已很熟悉,径自坐下:“你生病了?”
楚逢殷眼前的卫封,正是身在吴国的替身卫封,温幸霖坐到楚逢殷对面。
“无碍,前日夜雨风卷,我与阿落将墙角蕙兰搬到檐下,稍微淋了些雨。”
温幸霖面颊苍白,他的易容,与卫封这些年传回的画像相差无多,一张俊硕面庞没有卫封的凌厉,添了病中羸弱倦朗。而他除了精湛的易容之术,也无卫封高深的武艺,倒是符合卫封多年来在齐国敛藏锋芒的人设。
楚逢殷望着庭中生火煎药的卫落,那草药并没有什么药味。
“你吃什么药?”
“是早些年齐使臣带来的草药。”
“还是壬寅年齐国来了我吴吧。”
温幸霖颔首。
所以这药放了五年,永清宫阴寒潮湿,早无什么药效。
楚逢殷问:“那你可还有精力手谈一局?”
“我陪殿下。”
两人到庭中那方石桌前落座,唯一高大的一棵槐树落叶萧瑟。
双方谋略相当,棋盘上未曾相让,落子无悔,一个时辰后温幸霖的白子陷入困局,楚逢殷噙笑凝望他沉思模样,见他薄唇干裂起皮的倦态,斟茶递给他。
温幸霖谦恭颔首致谢,将迟迟未落的棋子放回棋盒中。
“我输了。”
“但我料想你不会输,你且想想吧,不必让我,下月我再出宫来与你收拾这局。”
温幸霖敛眉起身。
楚逢殷失笑:“我不走,你的赤幽呢?”
“给殿下煮茶。”温幸霖吩咐未落热茶,回书房取出琴,坐在楚逢殷对面,抚弄悠扬琴调。
一曲毕,楚逢殷才起身道:“你且养着吧,我先走了。”
“恭送殿下。”
楚逢殷跨出庭院,行远后回身望来一眼,庭中的人仍恭敬保持送别的姿态,只是掩饰不住病容,咳嗽不休。
他吩咐谢宗:“毕竟是齐国的皇子,宫人这般慢怠,谁给的胆?”
谢宗了然,飞去教训这行宫里狗眼看人低的宫人。
不久后,便有一老太监进入永清宫来,拿来了几味药材,带了一条猪肉。
卫落一面煎药一面笑道:“六殿下,今儿咱们可以吃上肉了,我少切些,咱们可以多吃几天。”
温幸霖席坐在书房,透过四面敞开的落地板门,朝庭中的卫落轻轻笑了下,继续执笔画出今日这局棋,也将每次与楚逢殷的对话写进了信中,包括今日又送来的药与肉。
他虽已极力读书千卷,却仍智谋不及,许多棋局都解不开,而每遇不解之局,楚逢殷总会等他,他便写信传去主子那里,主子每次都能轻易解开这些死局。也正是如此,楚逢殷待他的态度总很微妙,欣赏,防备,又想亲近,也算怜悯。
信写好,温幸霖交给了卫落,卫落默契地接过,到夜里送出了这封信。
……
卫封收到这封信时,也同时收到了卫云传回的信。
自听到庄妍音那个梦,他总带些提防,万事谨慎为主,寄信给卫云让他查一查季容的底细。此刻见卫云在信上说的,竟真是与庄妍音梦中一样,是个缺乏贵人引导,不学无术的小少年,除了不嫖。他思量着庄妍音的梦,如果不是这趟突然去找夜明珠,他也不会与这小少年遇上。
他提笔吩咐卫云送季容回齐,不如就将她梦中的计使下去。
写完这封信,他开始展开温幸霖的信,瞧见这盘棋莞尔一笑,凝神布控,就像真的在与对面的吴国太子对弈,画出了破解之法。放下笔时,也对这素未蒙面的吴国太子凭添几分好感。
“哥哥!”甜甜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庄妍音抱着一个厚厚铁片找来,初夏的她衣衫单薄,穿着一袭碧色长裙,往昔厚重刘海已梳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少女娇俏感十足。
卫封叠好信:“何事?”
“晚膳我们俩悄悄在院中吃烤肉吧?”她举着怀中抱的那铁片,眨着眼。
卫封顿了片刻:“明日吧。”
卫云在信中指出兵力过于分散,如今他已有立储圣旨在手,应该及早将分散的兵力布控聚集,以备之后调动。
见她抿了抿樱桃小嘴,卫封揣好信起身:“我需出去办些事,那为兄就早些处理完,回来陪你用晚膳。”
“没事的,那哥哥去忙吧。”
卫封行到她身前:“可还想吃糖?我归来时带给你。”
庄妍音笑:“再吃糖我牙都坏掉了,哥哥上次买的还有好多呢。”
待卫封离去后,庄妍音索性抱着这口自制的烙烤铁锅去找初九吃。
反正她已经很乖地多日不与初九见面了,恋爱的人应该忍受不了那么久的不相见吧?
她这一走很晚才归来。
卫封虽然没办法承诺一定按时回来陪她吃烤肉,但却已经尽力提前处理完事务赶回来,问了北苑众弟子都不见庄妍音,才在门童处得知她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