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妍音好笑地弯起唇角,揣着琵琶袖里那一小袋去了卫封院中。
卫夷守在门旁,始终都是淡漠的一张脸。
庄妍音昂起脑袋冲他笑开:“卫大哥,你家公子在吗?”
屋内传出那道清朗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她朝卫夷行了个礼,小短腿欢快地跨进门槛。
“卫公子,你在看书呀。”
她心下微怔,卫封看的是账本。
她是不识字的,所以他放下手上的账本时很慢,让她瞥见了账本下摊开的芜州商品类目调查。
他果然是要对他们大周下手了。
幸好她早有准备。
有她在,她绝不会让他在他们国家赚到钱不说还来灭他们皇室的!
卫封宽袖覆住那些账本,问她:“你所来何事?”
“卫公子那日答应了可以教我学字,我想感谢你呀,便做了点心来。”
她从琵琶袖里掏出那一小袋花生糖,打开后里面只有几片,原本这袋是顺便送给厉秀莹的,早知道就多留些了。
“我昨日见公子将米花糖都让给爷爷吃了,我想,这就是大家常说的尊老爱幼吧?所以我也要先尊敬公子,毕竟您要教我识字的,就是我的老师啦。”
他唇角轻微扬起。
庄妍音眨眼:“您没有胃病吧?”
“没有。”
“喔,那你尝尝,这是花生糖!”
案上正好有夹茶叶的竹镊子,卫封用镊子夹起一块。
他吃相极是雅正,但还是嚼出了嘎嘣的声音。
庄妍音托着腮期待地望着他。
花生酥脆,青梅酸涩里夹着麦芽糖的甜。
卫封微微一笑:“的确美味,夫子可有吃到?”
“这是我做给你和阿秀姐姐的,明日我再做给爷爷,您不会生气吧?”
他道不会,叫来卫云:“你二人分两块,余下的给夫子送去。”
庄妍音:“!”
“公子,就只有几块,还不够爷爷的下酒菜呢。”她黯然地埋下头,嘟嘴说,“您是想说我不先孝顺爷爷吗……”
先前还笑得灿烂的女童一瞬间耷拉着脑袋,黯然委屈的模样还是卫封第一次见。
卫云捧着那油纸,笑道:“公子,铃铛姑娘小小年纪能做出这些来已是不易,还是您留下吃吧。”
卫云很少见自家主子有过什么爱好,如今院中多个活泼的小机灵,还不时爱捣鼓些新鲜吃食,他难得见主子对这些吃食夸赞,自然也希望主子能把好东西留下来。
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承受之重,教人心疼。
卫封没有说话,但面上松懈已是同意。
卫云取了两块走,到门口递给卫夷。
卫夷嫌弃地睨了眼,随意丢进口中,嘎嘣吃完问:“还有吗?”
“没了,就两块。”
卫夷只得多咽了口口水,继续站岗。
屋内,庄妍音托着腮冲卫封笑。
她这将开心和难过都写在脸上的性子让卫封有了说教的念头。
“你对谁都是这般喜形于色么?”
“喜形于色就是将情绪挂在脸上的意思?”
卫封颔首。
庄妍音笑弯眼睛:“多谢公子教我学词,我又会一个词啦!”
卫封轻轻一笑:“那我再教你一词,不露声色。”他说,“别轻易把悲喜透露给外人,门阀士族里,许多亲人都有可能包藏祸心。”
“嗯!”庄妍音点着脑袋,“我会记住的,以后我就只对公子多笑!”
卫封扬起唇角:“改日再教你识字,我还要阅书,多谢你的点心。”
庄妍音乖乖起身朝他行礼,扮演着没心没肺小欢快离开了屋子。
听卫封刚才那样讲,他心里是深切地记着齐国皇室的仇啊。
除了他父皇与楚夫子,他对谁都不信任。
没回房间,她踩着阳光下的小影子爬到了秋千上荡起秋千玩。
多晒太阳,长得高。
梨树上花儿渐落,枝桠都吐着嫩芽,唯有满地落花证明它曾有绚烂。
厉秀莹踩着落花来到卫封的屋檐下,对卫夷笑道:“我找一下卫公子,帮我传达一下。”
卫夷淡漠着脸:“公子在读书,不见人。”
“我有好东西要给卫公子哦,你进去通传一下。”
卫夷垂眸瞧着她手上的袋子,跟方才庄妍音拿来的那个一样。他依旧淡声道:“厉姑娘不要为难属下。”
卫云笑着从屋内走来:“厉姑娘,我们公子正在温书学习,不见客。”
“咱们住在一个屋檐下,我也不是客呀,我带了好吃的,很好吃的,保证卫公子没吃过!”她将油纸打开一角,露出里面焦香的花生糖。
卫云笑道:“这糖公子已经有了,您留着吃吧。”
厉秀莹怔愣在原地。
她转头睨着梨园外高高荡着秋千的小女童,铃铛已经送给卫封吃了?她送给她这么大一袋花生糖,她方才在房中吃了个够后,第一个便想拿给卫封尝,原来已经被那女童捷足先登了?
厉秀莹冷下脸,不顾阻拦,跨进门槛便往里走去。
“厉姑娘——”
她已冲到卫封隔出的书房。
少年生得异常俊美,不是那种阴柔之气的俊美,他时而明朗,时而阴寒得让人生畏。此刻从案牍中抬起头望她,深邃眼眸里皆是淡漠。
他合上书,阳光下的手指骨节修长而白。
她一眼就望见了案上那摊开的花生糖。阳光照映下,青梅裹着糖,晶莹剔透。
“卫公子,我也有这个点心,我来给你送点心的。”她着急地将点心打开,生怕自己已晚一步,又再晚一步。
“我的点心很多,都给你。”
卫封声色清冷:“我已有点心,不必劳烦厉姑娘。”他直视厉秀莹,少有的威压冷厉,“厉姑娘勿再擅闯我书房,这里本就不收弟子之外的人,还请你顾着厉公子,自重。”
厉秀莹脸色惨白,红着眼眶道:“那铃铛呢?她就可以进来给你送点心吗?为什么我不可以!她才是外人啊,我们已生活了一年,我并没有时刻打扰你,我只是,只是……”
她忽然才发现自己失控了,听到卫云说他已经有了这点心,她第一个想的便是铃铛欺骗了她。可铃铛做点心时并没有说过全是给她做的啊,那么多的点心,是她以为都是给她一个人做的。
别人凭什么对你一个人好?
她只是无法接受他亲睐另一个人,而冷漠了她。
他又凭什么这般冷淡地拒绝她,她哪里不好?
“卫公子,那铃铛就是外来的,而我们才是生活了一年,知根知底的人。她小小年纪就对你动心思,她就是看你家世好要攀附你!她小小年纪就是一张狐媚胚子脸!将来长大……”
“送厉姑娘出去。”卫封沉声吩咐门口的卫云。
厉秀莹还有很多话要说,但少年笔直挺拔的身影无情冷戾,即便被阳光照耀,也依旧阴冷得可怕。
她狠狠将手上的花生糖扔到了地上,满满一袋糖,撒了一地。
她肺腑盈满痛苦酸涩,走出梨园,秋千高高荡漾,那女童偏头瞧见她,还笑着喊“阿秀姐姐,快来玩呀”。
阳光晃得她眼睁不开,视线无物,只有女童清澈的笑。
厉秀莹大步上前,停在秋千旁。
庄妍音见她眼角的泪痕,一时怔住。
这是在卫封那里受气了?庄妍音不想再招惹厉秀莹,这姑娘瞧着是真的惨。沉浸在对白月光少年的喜欢里,完全丧失了自我,她不知道以后她嫁的夫婿也很爱护她,也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阿秀姐姐,你怎么啦?你上来荡秋千吧,我让给你,你帮我停一下。”庄妍音想下来,但秋千仍甩得高。
厉秀莹沉着脸,握住秋千绳索,忽地猛一拉扯,那秋千倾向一侧。
庄妍音坐不稳,直接扑了下来。
“铃铛!”
她听到卫云还是卫夷的一声急呼。
摔倒前一刻,庄妍音瞪圆眼睛,下意识护住自己小脸。
这张脸梦里见过,神仙颜值,可不能弄花了QAQ
小小的身体落地还滚了一圈,她疼得龇牙咧嘴,膝盖手肘都磕破了。
厉秀莹死死扶住秋千,见她这副模样,眼里也不忍,但仍是厌恶地瞪着她。
“铃铛——”
卫夷冲到她跟前,连忙来扶她。
他这一喊早惊动了卫封,卫封快步行来,脚步如一阵疾风,竟只在庄妍音几下眨眼间就来到了她身前。
他蹲下身,滚烫手掌落在她肩头:“还有哪里摔到?”
胳膊疼,膝盖疼。
庄妍音望着眼眶发红的厉秀莹,她正咬唇望着卫封的背影,那样不甘。
“我……呜呜我不小心掉下来了。”
卫封显然一怔,方才卫云在房中惊呼时是说的“厉姑娘把铃铛姑娘推下秋千了”。
卫夷道:“属下分明瞧见是厉姑娘推的!属下施展功力时已迟了一步。”
卫封回头睨了厉秀莹一眼:“去把厉公子请来。”
“是我自己掉下来的。”庄妍音拉住卫封衣袖,“卫公子,真的是我自己摔下来的。”
她不想把事情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