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筱朦曾经无数次地困惑,为何平庸的叔叔当了皇帝就像换了一个人,变得精于算计,深不可测?原主总以为,他从前的平庸是装的,为了扮猪吃老虎,却从没想过,这个人是真的被换掉了。
新帝登基后,他疏远皇后,即便临幸后宫,也只去新入宫的嫔妃处过夜。其实他不是喜新厌旧那么简单,他想避开最了解阮岱崇的人,以免露出马脚。
此时,石骏领着手下,押了个妇人过来。
他说:“这人想跑,被拿住了,你们猜猜,她是谁?”
那妇人一身粗布衣衫,头发十分凌乱,几缕发丝垂下来,挡了半边脸。其实,刚才阮筱朦就注意过她,当时心中便有些奇怪,皇帝逃难只带要紧的人,就算是下人,也是贴身伺候的。而她,衣着打扮太破落了些,这是越想低调,反而弄得越是打眼。
她熬不住几人凌厉的目光,缓缓抬起脸来,原来竟是温皇后。
阮初胭见不得母亲如此狼狈的模样,叫了声“母后”,上前去搀她。阮筱朦嗤笑,瞧温皇后这样子,可是没打算管女儿,准备独自逃命去的。
“筱朦啊,你小的时候,婶娘就最疼你了。”温皇后挤出那副最假,最让人厌恶的笑容,“婶娘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这一路已是吃了不少苦头。你就让我们母女俩住在一处吧,给间干净宽敞些的屋子,我不想去和那些狐媚子关在一起……”
阮筱朦扭头就走,走前朝着阮初胭那边抬了抬下巴:“她可以,你不行。来人,押下去。”
这女人伪善的嘴脸,她一刻也看不下去。当初,父皇尸骨未寒,温皇后一朝执掌凤印便开始对阮筱朦颐指气使,作威作福。在她的心中,那绝不是什么和蔼慈祥的长辈,而是个贪恋权势财富的恶魔。
楚蓦毫不犹豫地跟着阮筱朦离开,温皇后骂骂咧咧地冲着她后背扔石块,楚蓦瞟眼看见,不过抬手挥了挥衣袖,那石块便灰溜溜地滚落在一旁。
温皇后又伏在地上哭嚎着骂楚蓦,说他有负皇恩,是个白眼狼。阮初胭神色惨淡地扯了扯她的袖口:“您别再说了。”
如果做皇帝的人根本不是阮岱崇,那么,皇恩与她们娘俩有何关系?闹了半天,她终于明白,阮筱朦才是货真价实的公主,而自己不是,她只是个笑话。
阮筱朦悠悠回头,目光横扫,她看见温皇后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带着恶毒和不甘。
当晚,东西两路人马汇合,连老将军已经得到消息,除了皇帝跑了,其余人等皆已酌情处置。温皇后到底还是和几个嫔妃关在一起,只有阮初胭住得好些,有专人看守。
众人入了大帐,帐中已备下几坛好酒。阮筱朦一眼看见久候的苏亭之,湖蓝色的锦袍,芝兰玉树的身姿,在军营中显得格格不入。苏亭之的性子素来不大合群,他眼中只有归来的阮筱朦。
阮筱朦冲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她侧过脸来,与连老将军寒暄:“早听父皇说过,您一手小篆写得极好,还以为难得一见。”
连天烽愣了愣,显然不知该如何接话,他说:“郡主谬赞。老臣年老眼花,且右手受过伤,已经三年不曾写过小篆。”
阮筱朦猛地站住了身,后边跟着的夏至差点一头撞在她背上。
她看着连天烽,目光惊疑不定:“落石坡的消息,不是您差人送来的?”
“不是啊……”他一副呆若木鸡的表情,“郡主不是还托人前来传话,说你们打探到皇帝的行踪,要前往落石坡,另有要事,需小殿下亲往……”
此言一出,连天烽自己也怔住了,阮筱朦等人更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殊棋去了哪儿?”她急匆匆地问,“是谁来传的话?”
“若是不相干的人来传话,老臣和小殿下必不会相信,可是……”连天烽偏过头去,目光迟疑地在楚蓦脸上停留了一下,“可是那人虽然一袭黑色斗蓬遮住了脸,却随身带着块御赐腰牌,老臣听见小殿下叫他……楚伯伯。”
楚蓦如遭雷击,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所有人都看着他,石骏第一个打破沉默。“既然看不清脸,就有可能是假冒的,小殿下与楚太傅多年不见,倘有人假冒,必难以分辨。若当真有人居心叵测,一块御赐腰牌,可以偷可以抢,也可以仿制。”
“定是这样,”连天烽附和道,“都怪老臣疏忽。那人就是想骗走小殿下,如果真的是楚太傅,他何需遮住脸?而且,他在京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楚蓦仍是怔怔的不说话,其余人等都看向了阮筱朦。“如今小殿下落在他们手里,不知身在何处,这可怎么办?”
阮筱朦抱住头,狠狠地皱起了眉心。此刻,她无比地悔恨和自责,是自己大意了,失算了。落石坡的消息,不仅是想借她的手,除掉阮岱崇的最后一个孩子阮初胭,更重要的是,调虎离山,釜底抽薪。
她中了蛊毒,很快就会死的,阮殊棋是反下皇权的旗帜,也将是天下新主。可是,她把殊棋弄丢了,把父皇费尽苦心藏起来的殊棋弄丢了,她该怎么办?
就在她头疼再次发作,摇摇欲坠的时候,她被人搀住。
一边是夏至,一边是直直冲过来的苏亭之。他扶着阮筱朦的手肘,向众人冷冷地横了一眼:“你们是不是男人?出了事,非要让个弱女子来拿主意么!”
苏亭之说话一向直来直去,众人被他噎得无语,又担心郡主的身体,大家围上来,却是一时鸦雀无声。
阮筱朦疼得弯下腰,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她捧着脑袋摇头,喃喃地说了两个字,然后晕了过去。
苏亭之一把将她接在怀里,所有人都心焦地围在旁边,叫着“郡主”,场面一片混乱。
只有楚蓦没动,因为,只有他看懂了那含糊不清的口型,她昏过去之前说的两个字——不是。
这两个字,阮筱朦不是为了说给楚蓦听,她是在说给自己听。
凭他的聪明睿智,他瞬间懂了“不是”的含义,也想起了从昨夜开始,阮筱朦种种古怪的行为。
昨天,她写了信叫楚蓦派人去接她,可是到了晚上,她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今早,她劝楚蓦不要去,她是在顾及他的立场,怕他直面真相的时候会难堪;她说皇帝不是阮岱崇,而是另有其人,那个人是……
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楚蓦没办法接受,他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
“不是”——不是假冒的,是真的。是楚瞻,那人就是楚瞻!
他苦笑了一下,转身奔出了大帐。
他甚至希望此刻晕过去的人是自己,那么什么都不必猜,什么都不必想。然而,如果那是真相,他就必须去面对,迟早要面对。
这晚,楚星经历了夏至昨晚一样的事情,他跟随自家主子一路策马,径直朝着丰川城而去。入了城,楚蓦专找茶楼,找说书的,后来,还真让他找到一家中意的。
那说书的汉子是个瘸子,穿了身蓝色的粗布衫,皮肤黝黑,看起来很结实。这么个其貌不扬的大男人,楚星却发现主子一看见他,就像着了魔。
楚蓦坐下来,不错眼地盯着那说书人看,仿佛眼前那是个绝世美人。他一边喝茶,一边认真地听着说书,一坐就是一晚上。直到,他听完了整个故事。
一位文武双全的将军在丰川一役中身负重伤,逃到郊外,被隐居于丰川城西的狐妖搭救。狐妖化作美女,与将军生出情愫,日日柔情蜜意,难舍难分。
后来将军伤好,回了军营,狐妖痴情,竟跟随他到了军中。将军本已有了妻儿,又恐她被人看见,扰乱军心,因此将其藏在营帐中,白天照常练兵,夜里半晌贪欢。
可此事,还是被将军的侍卫兵发现了。侍卫兵明明听见帐内有女子娇语,却几次都没找到人。那狐妖化身士兵,藏身军中,外形声音皆无破绽,让人无从搜寻。
侍卫兵几次没抓到人,军中却渐渐传出了些风言风语,将军震怒,以惑乱军心之罪施以杖责,将侍卫兵打断了腿……
楚蓦早就认出来了,说书人说是当年的侍卫兵,楚星不认得,因为他那时尚未随军。
当年,先帝征讨天下,楚家正是兵行东路。丰川一役,楚蓦当时也伤得不轻,好些日子闭门养伤。后来,他曾耳闻一些关于狐妖和父亲的流言,他觉得造谣者可恶,着实该打。
楚家是袭族人,袭族人对婚姻大事非常认真,并且,在楚蓦的印象里,父亲对母亲爱重,他是不可能背叛母亲,爱上狐妖的。
可是,他此刻却动摇了。若那女子不是狐妖,而是拥有绝世精湛的医术和易容术;若那易容术能帮他得到至高的权力和足以令人疯狂的财富;若那女子毫无弱点无法驾驭,唯有美男计……
能让父亲背叛母亲的,未必是爱情,也可能是帝位!
第七十五章 求证 梦中的结局
阮筱朦做了个梦。
莫名地, 她梦到了原书中,被她弃文后的那一段结局。
原主谋反不成,落得惨死的下场, 连天烽被流放, 死于西北苦寒之地。江酌一生苦苦寻求父亲江淮的下落, 终是无果。无影阁因财力不济,渐渐人心涣散,没落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