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一定要平安地活着,我可以不要这天下……”
我可以不要天下,但我不能放弃你。
他说:“好。”
回眸又一次深深地凝望,江酌带着队伍,策马而去……
半个月后。
计划的前半部分一切顺利,然而,从江酌攻入皇城,阮筱朦的东路人马率先抵达事前约定的东西两路会师地点丰川,她发现,事情突然变得非常不对劲。
中路传来消息,皇帝已经带着妻女弃宫出逃,不知去向,江酌带人攻进去的时候,发现宁安是座空城,皇帝没有留下任何力量,稍加抵抗。
甚至,理应驻守在炎城的郭恩大军也似人间蒸发了一般,神鬼不知地消失了踪影,连天烽派出探子四下搜索,却是一无所获。
郭恩大军素有威名,是阮岱崇花了重金豢养的一只猛虎,它现在躲起来,一定会随时扑出来咬人。阮筱朦意识到,对方金蝉脱壳,很可能是为了伺机将她诱入虎口。
此时,明暗扭转,她反而陷入了被动。
队伍在丰川稍加整顿,阮筱朦出了营帐,看见苏亭之远远地坐在山坡上发呆。
她走过去,苏亭之伸手指了指,说道:“由此向西,快马半日,便是云深谷。”
“原来这么近了。”阮筱朦倒是意外,她没想到一个早有耳闻的神秘所在,居然靠近京城。
她在苏亭之身边找了块干净点的大石头坐下:“你是不是想家了?”
他曾经说过,逃离皇宫之后,云深谷是他的第二个家。
他垂着眉眼没作答,只是闷闷地说道:“明日……是师父的生辰。”
“那我陪你去一趟云深谷,祭拜你师父。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苏亭之抬起头,纤长的睫毛翘起来,眸子分外清亮。“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只可惜云深仙子不在了,不然真想和她聊聊。实不相瞒,我对你师父有种说不出的好奇。”
对云深仙子好奇的人多了,苏亭之只当她爱八卦,白了她一眼,没什么好气:“师父若在,才懒得和你聊聊。”
二人叫上夏至,各挑一匹快马,即刻赶往云深谷。出发前,阮筱朦命人传书给楚蓦,她算了算西线军的行程,她从云深谷出来,大概刚好能和楚蓦、石骏的大军相遇。
几人远离了军营,去往云深谷先要经过丰川城内。城中繁华的街道两旁,酒肆茶楼生意极好,热闹非凡。
茶楼门口有个说书的,声音洪亮,眉飞色舞,吸引了南来北往的客人。
阮筱朦爱热闹,不经意地听见几句,好像说的是个爱情故事。妖精化身成美女,与凡间的男子生出一段情,正是喜闻乐见的经典桥段。
她禁不住勒了把缰绳,放慢了速度。
说书的男人穿了身蓝色的粗布衫,皮肤黝黑,看起来很结实,却是个瘸子。客人们在旁边叫嚷,有的给了赏钱,催他快些说下去;有的则朝他扔着果皮瓜子,嘲笑他翻来覆去地,一辈子只会说这一个故事。
苏亭之停下马来等她,问:“怎么了?”
阮筱朦默默地摇头,她觉得,这像是她听过的画皮的故事,却又不太一样。
夏至跟在她身边,摸不着头脑:“这说书的,有何不寻常的地方么?”
阮筱朦只是抿了抿唇,自己也说不上来,她打马,加快了速度。
若非苏亭之带路,外人真的很难找到云深谷的入口,这里比阮筱朦想象中还要僻静,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云深仙子苏杏就安葬在谷内,是苏亭之上次回来,亲手立的碑。
从他拜入师门,这么些年了,还是第一次带人回来。一是师父喜欢清静,二是他这人,没有朋友。
阮筱朦陪着他祭拜了一番,然后在谷中逛了逛,这地方不算大,光是种药、晒药、存药就占了一半以上的面积。苏杏平时的生活很简单,阮筱朦甚至能想象出“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的恬淡。
阮筱朦最后被苏杏的几排书架吸引了,她藏书很多,而且本本精妙。
阮筱朦一排排地扫视过去,有时候会停下来,抽出一本感兴趣的来翻翻。她对苏杏生平所学的东西不大懂,看了只觉得神奇。
拥有如此神奇的技艺,苏杏真是个奇女子!
阮筱朦自己原是个化妆师,她对易容术这类的书籍自然会格外留意。她浏览了几本,果然非常有趣,与现代的化妆手法是大相径庭。
她一边翻,一边问苏亭之:“你以前说,是在你师父的书里,曾经看到过关于我中的这种蛊毒的记载?”
“嗯。”苏亭之靠坐在第一排书架边的地上,有浅浅的阳光照着他单薄的肩颈。
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其实,不光是你中的蛊,还有阮襄中的毒,都记录在师父的同一本书里。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这两样东西世所罕见,偏偏,它们都出现了,还都在阮家人身上。师父死前很久没有离开过云深谷了,否则,连我都会忍不住猜想,是不是师父和阮家人有仇……”
他幽幽地说着,一抬头,发现阮筱朦不错眼地盯着他。他愣了愣,问她:“你该不会怀疑,是我要害你和阮襄吧?”
“你师父死了,而且我与她素昧平生,她没理由害我。那除了你,还会有谁?”
苏亭之和阮家人有仇,而且,这两样东西他都知道。
“早知道我什么都不说了!”他气得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就要走人。
阮筱朦笑起来,柔美的眼睛弯得像个月牙儿:“我逗你的!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经逗?”
苏亭之站住了脚,阮筱朦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就想笑,他性子别扭,一戳就炸的样子其实还蛮可爱的。
“我之前看见丰川城的大街上有卖香膏的,兰香的盒子特别好看,咱们回去的时候我买一个送你,当是赔罪还不行么?我从前总是这样和殊棋开玩笑的,他从来都不会真的生气。”
自从接了阮殊棋,一路行军,苏亭之认识阮殊棋也有些日子了。看他们姐弟俩相处,苏亭之总会想起自己的阿姊。
阮筱朦从书架旁边探出头,看见他的表情明明缓和了一下,却仍故意绷着脸。
“我想给师父报仇……”他停了一会儿,吞吞吐吐接道,“那个,香膏也要。”
阮筱朦叹气,这傻小子,一辈子都在惦记报仇,就没有开心的时候。可是,她对苏杏知之甚少,如何才能帮得了他?
她想了想:“你师父的书,除了你,还有谁看过?”
“不知道。听师父说,谷内已经几年都不曾有人来过。”
纤纤的指尖在一排排的书上虚虚地滑过,她突然停下,抽出本书来,缓缓地翻开。
目光落在书上,阮筱朦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脸上的神情渐渐凝滞,目光也开始变得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她口中喃喃:“难道说……那只猫的意思是……”
时空被冻结了一般,她捧着本书,呆立成了雕像。
第七十三章 匪夷所思 最大的错误
楚蓦收到阮筱朦的信, 傍晚安顿下来便差了人去指定的地点接他们。
楚蓦和石骏用过晚饭,又过了好一阵子,却只等来了苏亭之, 阮筱朦带着夏至往丰川城中去了。
阮筱朦深夜才到, 楚蓦一直等着她, 分别这一路,虽说也常互通消息,然而行军艰苦, 他总是会挂念她。
谁知,楚蓦还没看清人,她便急匆匆地往后头去了。他问夏至:“郡主这是……?”
夏至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嘿嘿,茶喝多了, 人有三急。”
“……”他不解,“你们赶着去丰川城中,是去喝茶?”
“在茶楼听说书, 听了一整个晚上,郡主把整个故事都听完了还坐了半天不想走呢。”
“……”他挑眉,“我怎不知,她有这个爱好?”
“不瞒楚大人, 连我也不知呢。”
楚蓦敛了神色, 眯了眯眼。若是夏至也不知道,那说明郡主从前确实没有听说书的爱好。那她今晚这是闹哪样?
他觉得自己看不懂阮筱朦了,亏了自己从前还总以为她是个荒唐胡闹、胸无城府的女子,自从深交,方知她是太聪明,聪明得像迷雾一般,叫人越来越猜不透她的心思。
夏至回了营帐, 见郡主在灯下独坐发呆,掌心里捧着那块合三为一的玉佩。
她说:“郡主既来了,怎不与楚大人说说话?我见楚大人在帐外徘徊了好一会儿才走。”
阮筱朦摇头:“茶喝多了,胃里难受呢。”
“……”夏至扭头,“我这去叫军中的大夫。”
“不必不必,睡会儿就好了,我没事。”
夏至摸不着头脑,总觉得郡主今日怪怪的,她听不出那说书的故事哪里好,但是看出来了,郡主有点躲着楚大人的意思。
郡主虽然不喜欢他,却真心拿他当朋友,军中的事也十分倚重他。既然来了,又为何要躲着?
阮筱朦外衫都懒得脱,和衣躺倒在床上,心事重重地望着帐顶。
她今天突然发现了一些事,心里仿佛揣着一团乱麻,有很多疑问想问楚蓦,可是,她不知该如何向他开口,甚至,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