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筱朦沾沾自喜地伸出头,想满足一下众人的愿望, 却见两个姑娘在路边抱头痛哭, 一边哭一边喊:“天哪!楚大人尚值英年,怎么就有了婚约在身了呢?这让人可怎么活啊!”
“……”阮筱朦默默缩头。
她就知道男主的光环很强大,简直强大到不合逻辑。从决定纳吉冲喜到现在,总共也没几个时辰,消息竟然传得这样快,一下就来了这么多哭丧……哦不,沾喜气的人。
皇帝不在, 太子监国楚瞻辅政,楚家的大事太子于情于理都会到场。楚瞻留在府中守在夫人床边,太子便向楚蓦本人道了喜。
“初胭本也要来的,”阮初白解释说,“她叮嘱我一定代为转达,只因,她与骠骑将军府中的容沛公子相约打猎,实在脱不开身。还请你们,勿要见怪。”
阮筱朦微微一笑,她是知道阮初胭那性子的,又执拗,又爱面子。
阮初胭虽说了与楚蓦再无瓜葛,可心里哪里那样容易放下?可是,前些日子便有传闻,说宁和公主近来与骠骑将军的嫡子容沛交往甚密。今天,她又特意托了阮初白来秀恩爱,无非是见不得楚蓦纳吉这场面,又不肯输了气势。
楚蓦淡然一笑:“是公主太客气了。”
你若在意一个人时,她多看旁人一眼,你都会心中难受;你若是不在乎,她与谁去做什么,听着都不过是耳旁风。
楚蓦此时满眼都是金玉郡主,虽说纳吉不必着喜服,她亦是经过了一番郑重其事地梳妆打扮。楚蓦见过她盛装入宫时的艳丽华贵,也见过她私底下素颜如玉,清绝出尘的样子,可是一想到她眼下这番淡妆浓抹却是为了他,禁不住更觉心动。
牧云峰只见法坛,却不见葛观尘的踪影。太子等了一会儿,便没了耐性,他见旁边站了个国师殿的小道士,正想向他问一问国师的下落,却听见前来观礼的人群中骚动起来。
有人伸手往山坡下一指:“快看,国师大人要施法捉拿邪灵了!”
牧云峰南坡下有一片屋舍,那是葛观尘的采祥居。传说中,人会生病是因为邪灵入体,为了不让邪灵冲撞喜事,故而,葛观尘在采祥居施法捉拿邪灵,却在牧云峰上为阮筱朦和楚蓦占卜纳吉。
众人由上而下地望去,果见葛观尘穿着一件素色道袍,袍上以银线绣着神兽和祥云,仙气飘飘又威风凛凛。
他手执一柄拂尘入了采祥居,临山一排窗户开着,可以看见他气定神闲地向内走去。
经过最后一扇靠近静室的窗子,葛观尘推开了静室的门。在推门前,他转过脸来,朝着窗外望了望,看着牧云峰上的人们,似有笑容。
就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静室素白的窗帘猛地落了下来,只余幽幽的光亮和葛观尘挥动拂尘作法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错眼之间,屋内的身影变成了两个,可以辨认出,一个是葛观尘,而另一个身形忽大忽小,变幻莫测,如同鬼魅。
身边有人在叫:“是邪灵,国师大人逼出邪灵了!”
连太子也惊诧地目瞪口呆,又往前面挤了挤,唯有阮筱朦和楚蓦始终蹙着眉头,不曾言语。
楚蔷拉一拉楚蓦:“哥,国师真的能捉邪灵?那,娘是不是快好了?”
灵雪抢着宽慰她:“小姐莫急,我听说国师大人神通广大,他答应的事,定能做到。”
众目睽睽下,葛观尘与邪灵两个身影不知斗了多久,终于看见邪灵渐渐地变小,缩进了一个匣子里。窗帘缓缓地升了上去,静室中却空无一物,没有葛观尘,也没有那个方形的匣子。
牧云峰上的人们正惊诧不已,葛观尘却抱着个匣子出现在身后。
他唤了声:“太子殿下。”
所有人转过身来,看见他还是那件素色道袍,袍上以银线绣着神兽和祥云,手中执着一柄拂尘。
阮初白腿都软了一下,指着他问:“你,你不是在采祥居的静室内?”
“刚才是。”葛观尘答得从容,“现在吉时已至,为了赶紧借喜气压制邪灵,占卜纳吉该开始了。”
从采祥居到牧云峰,就算世间绝顶的轻功,也不可能在眨眼之间完成。所有人都看见,他站在窗边微笑,所有人都看见,他走入了静室,关上了门。直到邪灵缩入匣子里,静室的窗帘打开,那扇门也再没有开过。而葛观尘,却在这眨眼间出现在了牧云峰上。
阮筱朦听见人群中啧啧称赞,有人说他是神仙转世,有人说他师承太上老君。她内心也有一瞬抓狂,怎么玩着玩着,这就变成了一个玄幻世界?最重要的是,这个“身怀异能”的人,他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收为已用的那一类。
她侧过脸去,看了看楚蓦,他神色依然温润如玉,沉静如水。他的镇定,让她也稳了稳心神,没那么慌张。
太子连声说道:“是是,国师赶紧开始吧。”
葛观尘将匣子置于法坛上,步罡踏斗,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他让阮筱朦和楚蓦填了生辰八字,合了吉凶。最后,他焚了表筒文疏,便要礼成时,一支长剑飞来,堪堪削灭了表筒之火,将仪式中断。
被突然夺了佩剑的一名羽林军高喊:“有刺客!”
阮筱朦和楚蓦跟着众人齐齐回首,只听见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
“这纳吉之礼,不算数。”
那飞身而来,站在场中的人,竟是江酌。
阮筱朦愣了一瞬,提步向他奔去,艳丽的裙袂舞动,发间的金步摇流光熠熠,珠翠泠泠。
“你怎么来了?”她问了一句,又压低了声音向他解释,“今日纳吉不过是因为楚夫人病重,用来冲喜罢了。只是纳吉,又不是拜堂成亲……”
江酌凝着眉,眼中尽是凛冽之色,寒意透心。他冷冷地看着楚蓦,对阮筱朦说:“他是不是从不曾告诉你,楚家人和我娘一样,是袭族人。袭族人看重婚姻大事,你自己问问他,在袭族,纳吉之礼意味着什么!”
楚蓦与他对视的目光,好半天才缓缓地转向了阮筱朦。
他沉默半晌,眼中倾泻出绕指柔情,他不紧不慢地回答:“对于袭族人而言,纳吉和拜堂并没有多大区别,问了天意,合了八字,便当是夫妻一体,永结同心。”
阮筱朦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她茫然地笑了笑,又张了张嘴。她本想问楚蓦,你傻不傻,这是在闹哪样?一转念,她又想问自己,你傻不傻,他是几时开始将假戏真做了,你却半点不曾察觉么?
难怪,江酌会气冲冲地赶来;难怪,听到冲喜的办法,楚蓦会对着她,几番欲言又止。
“她是我要娶的人,你要纳吉要冲喜,去找别人。”江酌对着楚蓦丢下这一句话,牵起阮筱朦便愤然转身。
楚蓦扬声说道:“你不能带她走……”
他到底在官场中待的时日更久些,此刻,他已经察觉到了今日的危机。如果阮筱朦和江酌在一起,她也会有危险。
他话音未落,葛观尘仰天大笑:“南阳王世子果然是孤胆英雄,居然敢独自前来搅局,你真当这牧云峰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吗?”
他一扬手,扔开拂尘,拔出剑来,抛却仙风道骨,一派杀气腾腾。他高喊了一声:“来人!”
铁甲的战士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围困,脚步踏得地动山摇,杀声直冲云霄。
阮筱朦环视了一眼,禁不住变色。应该说,在场所有能认出这支军队的人,都已骤然变色。
这是大越国中最为神秘的一支军队,它极少出现在世人面前,不认主人,只认令牌。而那块能够调动它的远山令,从来都被掌控于历代国君之手。
“远山军?”阮筱朦冷笑着看向葛观尘,“不知国师大人何德何能,居然也配调动远山军?莫非是我眼拙,敢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我今日便是要为天下除恶,为陛下分忧。”
江酌望了望密密麻麻的包围圈,轻笑道:“既有大军埋伏,我带多少人来,都是个死。我是来办私事,又何必拖累他人。”
阮筱朦明白了,这纳吉的消息传的这样快,根本就是被故意散播开的。葛观尘要把江酌引出来,在这里守株待兔。
她难以置信地问:“你猜到有陷阱,却还要来自投罗网?”
“不然呢,坐等你们礼成?”
“……”阮筱朦心急如焚地反问,“比命还重要?”
她说完,江酌未答,只是眉间微蹙,动了动喉结,静静地看着她。牧云峰上云霭沉沉,风吹动他翩翩的衣袖,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此刻静静看着她的,还有楚蓦和楚蔷。
灵雪突然站了出来,大声地喊道:“江世子,你醒醒吧,她根本不值得你这样!你明明亲耳听到的,是她亲口说的,她和你在一起,是为了得到江湖势力;她和我家大人在一起,是为了得到朝堂势力。在她的眼中,你们都只是被利用的棋子,她从来没有用过真心!”
阮筱朦惊诧地转过头去,她非常意外,从灵雪的口中会说出这样一段话来。
“你在胡说什么!”楚蔷回过神,出声制止她,“灵雪,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