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怯怯的看向薛文博,希望对方能出言劝解。
许嵘夫妇反目, 他一外人怎好再去火上浇油?薛文博横抱着昏厥的许氏, 默然摇头, “你无需担心此事。”
“随为父出去, 请大夫瞧瞧伤口。”
许夫人对自己怨念颇深, 许嵘不是不知,只他习惯了唯吾独尊,并未将其放在心上。眼下她当众痛斥,许嵘只觉颜面扫地,他颤着手直指许夫人的鼻尖, 骂道:“泼妇无状!”
“你为一己之私,却不曾考虑为夫的艰难!一旦行差蹈错,于许家便是灭顶之灾!”
“而你!却次次主动往陛下手里递刀子!我且问你,慎儿落的如今境地,是否由你一手造成?!”
“你毁了许家唯一的嫡子, 我未将你休弃已是念在多年夫妻情分之上!不料你冥顽不灵,全赖是我的过错!”
“今日之事,陛下断然会大做文章!许家已到进退维谷之际, 不求你有所助益,只求你莫要无事生非!可你却事事与我为难!”
“无知妇人,害人害己!”
一地鸡毛。
立在隔间门口,目睹夫妇俩争吵全过程的许老夫人黯然看向薛老夫人,“作孽啊。”不等对方回话,她由庶孙女搀扶着,缓缓离开这是非之地。
“祖母,咱们也去一旁歇着罢?”薛映秋问老夫人道。
“嗯,你是个好的。”老夫人欣慰的拍拍她的手,暗道平远侯府总归是有希望的。
薛映秋但笑不语。
“长河落日”闹得乌烟瘴气,“长天一色”却是另一幅光景。
赵宸总算洗掉脸上那层滑腻的珍珠粉,又换上一身月牙白的窄袖胡服,清隽爽朗。
赵瑄坐在桌前,内侍剥一颗花生,他便吃下一颗,间或用那意味不明的眼光一个劲儿的打量赵宸,抓心挠肝的,他终是忍不住道:“小六郎,您在装病?”
“嗯,”赵宸不置可否,眼风瞥向隔壁,“王叔也听到许嵘与其夫人闹得不可开交,他们与太皇太后勾结,算计朕。”
“朕岂是那等乖乖挨打之人?”
“可是这与陛下您装病有何联系?”一向灵光的赵瑄,忽然感觉自己的脑瓜子有些不好使。
“既然王叔提及,朕也就不遮遮掩掩了,”赵宸道,“五月初八那日,还请王叔相助,以便朕能顺利成事。”
赵瑄以为他制定了周全的计划要对许嵘一党一网打尽,立时眸光发亮,附耳过去道:“陛下请讲,臣定当全力以赴。”
“借一人便是。”
这边苏禄钦得了消息,候在一旁等两位主子商议完毕,才缓声道:“陛下,许参知一行已经打道回府了。”
“余下平远侯府还未离开。”
“论厚颜无耻,再无人可与薛文博一家相比。”赵瑄大开眼界道,“平远侯夫人惹了事,反倒以受害者的身份自居?”
“堂而皇之的占据许嵘拿银子订下的包厢,当真滑稽可笑!”
许薛两家不欢而散,于赵宸而言却是一出蹩脚的戏码。
妇人相争,平远侯龟缩不前,不欲为许氏出头;许嵘则不知反省,一应将过错推给许夫人承担。
只听赵瑄又道:“许嵘那老滑头,怎会让薛文博三言两语骗得团团转?”
“即便是卖女求荣,亲生的庶女也比隔了血缘的侄女可靠啊,他机关算尽,会不知此事风险极大,极易栽跟头?”
任他自言自语,赵宸都未再理会,他起身走到窗前,垂眸俯瞰楼外风景。
绿杨依依,行人如织。
“苏禄钦,派人去寻微微现下在何处。”
赵西瑶是个不顶用的,若是她二人遇上赵宇使坏,定然束手无策。
“是。”苏禄钦应道。
...
被赵宸惦念的薛碧微此时正与赵西瑶并罗思燕往汴河赛道的起点处走去。
“大兄英武神勇,旁的羽林儿郎也丝毫不逊色,往时微姐儿不得见,今日万不可错过。”赵西瑶说话是手舞足蹈的,腕上系着的五色绳金铃也随之叮叮咚咚,欢快悦耳得紧。
仔细一瞧,三个小娘子右手腕处皆系有样式一致的五色绳,只薛碧微的坠着粉色桃心碧玺,罗思燕的则是白色杏花水晶。不止如此,她三人腰间还佩戴着装有艾草、菖蒲、紫苏等药草制成的绣荷花纹香囊,还各手执一柄娟纱团扇。
五色绳是薛碧微请教喻杏后编织而成的,香囊是罗思燕亲手绣的,团扇则是赵西瑶自己绘制的,后用作彼此相赠的端阳节节礼。
整条赛道以州桥为终点,全程约莫有千尺,由西向东,是以起点则在金梁桥。
此处有一株百年榕树,树冠庞大,向南荫蔽河道上空,向北则盖住林荫河岸。多名窄袖劲装的羽林卫候在桥头整装待发,其仪表姿容皆是人中龙凤,身量又英姿勃发、肃肃如松下之风,无怪乎岸边簇拥了不少正值花龄的小娘子围观。
每逢羽林卫竞标,首先会经过羽林卫内部层层筛选,最终决出二十七位武力、机敏、果决等多项能力出众的儿郎在端阳节这日勇放光彩。
信王世子,也就是赵西瑶的长兄赵宁自选拔进入羽林卫起,年年都取得竞标的资格。
他一身黑衣劲装,头上戴有朱红抹额,双腕双踝也系有同色绑带,以示红队的身份,眼下正心无旁骛的与队友讨论比赛的最佳作战方案。
“这会儿比赛快开始了,卫官不允队员再随处走动。”赵西瑶道。
她们三人趴在河岸边的护栏上,罗思燕踮脚去看停靠桥头的小龙舟。其长约七尺,宽约四尺,设有一对桨,一架小鼓。
鼓声用来鼓舞士气,击鼓人鼓点的准确优劣与否,与比赛成败息息相关,不仅可催人奋进,还可达到扰乱对手的目的。
“京城的龙舟赛是何种比法?”薛碧微问,“幼时,我与父亲在杭州看过钱塘江弄潮。”
“其中最为惊险的一项是当地的弄潮儿只拿一方木板,便与那城高的巨浪殊死搏斗,若得生还,官府会赐金千两。”
“当然,非技艺娴熟之人,万不敢轻易尝试。”
“那定然危急万分又紧张刺激。”罗思燕感叹道,“稍有不慎,命便没了。”
“那些个弄潮儿,多是将生死置之度外,无所畏惧,方可一往无前。”
“微姐儿这话甚是在理,”赵西瑶插嘴道,“京城的龙舟赛自然不会那般险象环生啦,不过也颇为胆战心惊。”
“精彩程度不亚于羽林卫竞标!”
“是呢是呢。”罗思燕点头附和。
赵宁等参赛队员现已登船就位,他似有所感的抬头望向岸边,果不其然看到包括自家小妹在内的三个小兔子一般可爱的小姑娘正挥着手冲自己打招呼。
他不自觉扬唇,也挥了挥手作为回应。
同在岸上的其他小娘子不知赵宁所为对象是何人,眼瞅着像是对自个儿示意似的,一时间呼声连连,遍地都是乱撞的小鹿。
“县主,绕是世子已经成亲,也难挡他气度翩翩,受人追捧啊!”罗思燕打趣道。
“可不是如此,”赵西瑶也愁啊,“嫂嫂隔三差五的为此事与大兄生分呢!”
“大兄再是忠贞不过,嫂嫂却时时无中生有,哪怕是青梅竹马、少年夫妻,又经得住消磨多少时日呢?”
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小姑娘,随意感慨了一番,便见桥下三艘小龙舟蓄势待发。
每艘小舟上有舵手、鼓手,以及最为紧要的夺标人。
在令旗官发出号令之后,三艘小龙舟同时出发,目标一致为距离起点数尺之远的标旗。倘若标旗由红队夺标人率先夺得,那么蓝黄两队的夺标人尽可使出浑身解数与红队争抢,直至终点,标旗在谁队之手,则为当场比赛的获胜者。
若在竞标中表现突出者,则极有可能得到天子青眼,进而选为亲卫,常伴天子左右。
只听信号烟从烟管中怦然而出,直奔天际,爆燃成花后转瞬即逝,令旗官高举的红色令旗瞬时放下,口中高喊,“出发!”
霎时间,三艘小龙舟如箭离弦而出,气势迫人。
河道右侧的红队显然稍胜一筹,那摇桨的羽林卫在本队领先后迅速侧转船头,与河道形成夹角之势,正好挡住了另外两队的前进。
很快标旗近在咫尺,赵宁腾空一跃,一个翻滚就落在水面上,他足尖轻点,俯腰探臂,一个错眼,标旗已归他所有。
红队的小龙舟适时划来,他再一个旋身,就安然无虞的落到了甲板上。
当然,蓝黄两队也穷追不舍,紧随其后。
眼见标旗被赵宁夺得,蓝队的圆脸小将飞身而起,跃至红队小龙舟,赤手空拳与赵宁搏斗起来。
小龙舟承重量有限,多一人则添一份负累。
待红队的速度慢下来后,黄队趁红蓝纠缠不止时,乘胜追击一举越过两队抢在了前头,黄队小将则虎视眈眈,观察着红蓝状况,意在乘机而入。
三艘小龙舟驶离起点愈发远。
好些观赛的百姓自发随着龙舟移动,薛碧微三人不愿错过精彩绝伦的赛事,也提着裙摆追逐小龙舟。
人潮涌动,难免有磕碰阻挡时。
薛碧微被路人撞了一手肘,她脚下一歪便落后赵西瑶两人,她稳住身形,停在原地歇脚喘气。好在此时赛况处于胶着状态,赵西瑶两人就在前方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