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侄儿最是冷酷无情,又不知怜香惜玉,赵瑄唯恐爱婢御前失仪,惹恼了赵宸,赶紧躬身告饶,心里却苦不堪言。分明是差了辈分的叔侄,怎的他与陛下好似像调换了身份似的?每每面圣,他总要被逮着错处说道一番。
赵宸点到即止,只是那紫薇花色过于显眼,让人忽视不得,他不免嫌道:“丢人。”
赵瑄让赵宸莫名其妙的一顿责骂,懵懂无知的模样与三岁小儿无异,苏禄钦到底不忍自小看大的昭王殿下丢脸而不自知,便提醒道:“殿下,不若回府另换一件整洁的衣裳?”
赵瑄发现苏公公的目光不时的落在自己颈间,他低头一扯衣领,那唇印赫然在目,不禁赧颜道:“我方才醉糊涂了,一时疏忽。”他瞅着赵宸脸色,“微臣碍了陛下的眼,这就滚回府里面壁思过去!”
赵宸却道:“无须如此,王叔今日莫要离了朕左右。”他很是认真的看着赵瑄,“若不让王叔涨涨记性,只怕日后还会再犯。”
“父皇生前纵着王叔的性子,朕却不能。”
“小六郎!”赵瑄立时欲哭无泪,没忍住开始打亲情牌,“您当真忍心看王叔颜面尽失吗 ?!”
“我可是您最最亲的王叔啊!”
“忍心。”赵宸轻飘飘的两个字戳破了赵瑄最后的幻想。
皇帝小侄儿心意坚决,赵瑄还能反抗不成?他心如死灰、恋恋不舍的着人送走自己的婢女,随即才拖着一双沉重的双腿有气无力的跟在赵宸身后。
赵宸进得大堂,候在里面的朝臣及其家眷纷纷行礼山呼万岁。他眉头微拧,淡声道:“都散了。”言下之意,莫要扰朕清静。
众人不敢有任何异议,纷纷让出道儿来,容赵宸上楼。
管事在前引路,赵宸与赵瑄并肩而行,两人才踏上楼梯呢,就见楼上的许嵘匆匆而至。
许嵘着青灰色道袍,头戴布冠,他这褪下官服,粗茶淡饭的模样,已然与沉浮宦海数十载的权臣身份相去甚远,不知其真实身份之人,恐怕还以为是哪家书院德高望重的夫子呢!
“老臣不知陛下与昭王驾临,有失远迎,实在罪过!”
他面上恭敬忠厚,实则却站在上一级的台阶,与赵宸居高临下的说话。
赵宸唇角微勾,退后一步道:“许卿为大殷江山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便是朕也自认逊上一筹,怎会怪罪许卿?”
不知许嵘是装模作样还是当真忽略了君臣之别,他对赵宸的意有所指恍若未觉,还热情相邀道:“陛下,老臣已备下美酒佳肴,还望陛下赏脸。”
此话一处,在场的其他官员不免唏嘘,要说京中官员近百人,为何独独只有许嵘能位同宰辅呢?朝中无人不知陛下意在拔除许家势力,如此针锋相对的对立,他还能觍颜往陛下跟前凑,仅是这份迎难而上的毅力就足以让人钦佩!奈何自己道行太浅,仅是陛下一个眼神,就被震慑住再不敢造次。
“许嵘,你当真歹毒!”赵瑄面对赵宸时是只顺毛驴,对旁人他可不会客气,“陛下龙体抱恙,能似你一般不知节制的吃吃喝喝?”
许嵘面不改色,笑着解释,“陛下勿怪。”
“汴京人口达数十万之众,且地缘广阔,如此情形下,老臣能与陛下于芸芸众生之中相遇,实乃幸事一桩,也就不免喜出望外,有所大意。”
赵瑄听得直翻白眼,暗恼他以前定然是眼瞎了,否则怎会认为许嵘文采斐然,瞧这酸不溜秋的一席话,险些没让他吐出隔夜饭。
他瞥眼暗觑赵宸,叹道自己这侄儿真是天生帝王,竟能神色从容的轻嗤道:“古人言,皇天不负有心人。”
“既是有心,偶然是巧合,必然也是巧合。”
“陛下,”赵瑄不欲让赵宸与这老匹夫过多周旋,耗费心力。他催促道,“眼见着到时辰了,莫要再耽搁。”
“昭王说的是。”许嵘闻言,侧身为赵宸让路。
四楼每间包厢比之楼下的面积有两倍之大,因而临河一面拢共也就“长天一色”及“长河落日”两间。
待赵瑄看到许嵘将他与赵宸送至“长天一色”,而那老匹夫随后折身去了“长河落日”,恨声道:“老奸巨猾!以权谋私!”
“论尊卑地位,本王如何比不过他区区一朝臣?这雁回楼竟然没有本王的一席之地!”
管事在旁听得冷汗直冒,心里不断叨念着,陛下陛下,您与昭王说说,还了小人清白啊?
“凡事有先来后到,”赵宸淡声道,“王叔既认为许嵘以权势相逼,那么王叔呢?”
“哼,”赵瑄忿忿不平的坐下,自个儿倒了一杯茶喝下,“若是旁人,我便不与之计较了。”
这边苏禄钦使人打了一盆温水进来,正唤了内侍替赵宸洁面,却听房门被敲响。
得了授意后,亲卫半开门查探,见到来人,他转脸禀道:“陛下,许参知携家眷前来向陛下请安。”
苏禄钦悄声附耳赵宸道:“平远侯府与许府共在一处。”
赵宸微微颔首,“宣。”
两家人马几乎是倾巢而出,候在不甚宽敞的走廊上。得了传召,他们也不敢一涌而入冒犯天子,只各家男丁排在前头,领着女眷在后行大礼。
赵宸踱步至房门,微微扫了一眼,许家的人泰半都眼生得很,平远侯府大房到得整整齐齐,不见薛碧微身影。
他漠然轻瞥,并未叫起,而是转眼对许嵘不动声色道:“许卿为人有情有义,平远侯府与你少有姻亲,却也得许卿费心提拔,当真难能可贵。”
“陛下谬赞了。”许嵘拱手自谦道,“平远侯老夫人与家母多年情谊。老人家心善,老臣既是为人子自然要替母解忧,是以偶尔会关照些。”
“是么?”赵宸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那为何当初镇国公请旨为章氏翻案,许卿却袖手旁观呢?”
“如今章氏血脉,可是只剩平远侯府大姑娘一人了啊。”
他风轻云淡的,然而字字却是咄咄逼人,许嵘未料到赵宸竟会将薛映秋记在心里,当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即搬出先帝为自己辩解,“章氏通敌叛国一案由先帝亲自审理,老臣愚钝,自然不敢质疑先帝判断。”
“幸而陛下英明,终是还了老将军的清白。”
陛下漫不经心的言语,似要秋后算账的表现让许家上下皆是惴惴不安,面露惨色。
赵宸看得好笑,这才发了善心道:“起罢。”
众人如释重负,待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是两股战战,背冒冷汗。
“谁是薛大姑娘?”赵宸的目光再次扫过平远侯府一家,确认薛碧微不在其中,便不动声色的开口问道。
于许家而言,平远侯府今日能得登高望远,甚至面圣的机会,全赖自家施舍。可谁知许姓女儿都未能入陛下的眼,那破落户出身的薛家为何有此造化?
许夫人眼含妒意的看向平远侯府一行人,不由冷笑连连。
那平远侯薛文博乍然得天子问话,唯唯诺诺却不知作何反应,神色慌张的左顾右盼意在寻求救星。
许氏与薛妙云难掩面上的扭曲,吃人的目光似要将薛映秋生吞活剥。
薛文博的妾室更是不消说,埋头抱着小儿瑟瑟发抖,不知周遭变化。
好在老夫人是经过事儿的,她回身缓言对薛映秋唤道:“秋姐儿,陛下问话,不可失礼。”
薛映秋仪态端方的步出人群,再上前些许,对赵宸矮身行礼道:“臣女薛映秋,请陛下万福金安。”
屋里的赵瑄见之不免糊涂,俏摸着问苏禄钦道:“先前陛下使本王往平远侯府送礼,不还是六姑娘?况且本王若未记错,六姑娘及笄那日,他还撺掇着本王前去观礼。”
“怎的本王不过一去京城十多日,陛下就移了情?”
苏禄钦道:“殿下,您听老奴的劝,这胡诌之语莫要在陛下跟前提及,否则...”
他的未尽之言,赵瑄心领神会,立即噤声不再多嘴。
赵宸问薛映秋不过是虚晃一招,对之也就稍显敷衍,客套道:“原来是你。”
“倒有几分章老将军昔日之风采。”
“臣女敬谢陛下为章氏一门昭雪,陛下盛德,臣女铭感五内。”
“说来,劳苦功高者当为镇国公府。”赵宸思及苏炀为案件奔走的情形,为其美言道,“尤其是二公子,经年旧案,卷宗繁累,他居大理寺达五日之久,不眠不休,这才将案件疑点整理明晰。”
“此后,他又亲自探访询查嫌疑人,事无巨细,直至真相水落石出。”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相谈甚欢。尤其是赵宸,天生凤眸含情,加之又神情专注,轻易就让人误以为他对薛映秋别有心思。
薛妙云眼下是嫉妒成痴,捏紧的双拳,那指甲都深深刺进掌心里。她恶狠狠的盯着薛映秋的后背,恨不能眼神能化作最烈的火焰,将其焚毁殆尽!
第72章 . 七十二只团子 交恶
在场之人中妒忌薛映秋的又何止一个薛妙云?
许家庶女艳羡其好命, 若非有一门得力的外家,陛下哪里能注意到一后宅名声不显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