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宸又眨巴着眼,再喝了一口薛碧微替他盛的汤,才煞有介事道:“阿兄不好。”
“诸事繁忙,他又挂念姐姐,是以憔悴了不少。”
“他、他,”薛碧微呼吸一滞,恍然发觉不止她一人整日精神不振,神思恍惚,不自觉带上了雀跃的语调,“那...”
“他可晓得了自己的错处?”
“哎,”赵小宸幽幽叹道,“阿兄一日三省,早已知错。只是局促姐姐会否原谅,故而踟蹰不前呢!”
他说着认真凝视薛碧微的双眼,“姐姐,阿兄孤苦伶仃、形单影只,你会待他好吗?”
第64章 . 六十四只团子 失常
先皇祭仪用时近一个时辰。
午后逐渐聚集的云层, 色彩转而由浅至深。黑云裹挟着势不可挡的巨风,造成汴京方圆百里遮天蔽日的景象。
天子御驾被迫滞留帝陵。
窗外狂风肆虐,屋顶有几处琉璃瓦不堪重负而被卷起飞向天际;行宫内的百年古木也被撼动了挺直粗壮的躯干, 树冠随风倾摆。
晴天变黑日,空气潮湿, 压抑而沉闷。宫婢们井然有序的点燃殿内放置的铜枝灯, 后又鱼贯而出。
赵宸端坐于榻, 身前是跪伏着请罪而瑟瑟发抖的司天监监正,“陛下,微臣入司天监二十载, 观星无数, 测算寻常气象几乎无有出错之时, 故而今日之异象, 微臣、微臣也不知缘由。”
他话音将落, 忽见一携着火光似圆球的闪电当空劈下,紧接着便是巨声雷鸣,直震得人心肝发颤。豆大的雨点先缓后急,砸向房顶屋檐,砰砰作响, 不过须臾,地面就蓄积起一股股湍急的水流,往低处争先恐后的流去。
监正被惊得浑身一抖,缩作一团。他久未听见赵宸回应,不自觉地抹了把额角的冷汗道:“陛、陛下, 微臣认为,夏日多雨,另有龙星腾空之故, 使得、使得气候变化无常…”这话说到最后监正心虚不已,直想呼自己嘴巴。
每到夏季,苍龙七宿群星闪亮,在南方升至一年中的最高点,似是振翅翱翔。因《广雅》中说:“有翼曰应龙”,是以古人便将此时的龙星比作应龙。
传说中黄帝与蚩尤大战,两方僵持不下。应龙擅蓄水,前来相助黄帝。后蚩尤战败,应龙又在战事中损耗过大,难以飞天,便居于南方。
因而,南方多雨,北地少水。
陛下博闻广识,如此敷衍之辞,他又怎会不知其中真假。况且在先帝祭祀中天象突变,于陛下威名有损,虽说让人始料不及,但也算司天监的责任范围,监正可不得承担陛下怒火?
监正自知今日难逃一劫,不免心下惶惶。
果不其然,赵宸冷嗤道:“哼,张监正,朕不管平日如何。”
“可是在父皇的祭仪之上出了变故,旁人要如何看待朕?父皇不满朕这儿子不成?还是朕暴敛横征,有违天意?”
几重帽子扣下来,监正更是抖如筛糠,害怕得脸都贴到了地上,他连连告罪,“微臣惶恐!”
“陛下,绝非如此!帝星璀璨,四周又有紫气充沛萦绕,此乃国运强盛之势。”
“陛下安心,待微臣今夜再观天象,为陛下卜卦问吉,定然能防住悠悠众口。”
赵宸本也不欲与他为难,监正虽为人不太正经,当差却是兢兢业业。
他见此人心思活络,便道:“退下吧。”
监正如蒙大赦,大喜过望下连连叩首告退。
苏禄钦暗觑赵宸的脸色,斟酌一瞬道:“陛下,老奴认为,眼下这风云突变之怪象,竟与去岁您无端昏倒之时大同小异。”
赵宸早有了同一猜测,他想,赵小宸约莫是要回去了。
那小鬼此时在微微那里,若是他乍然消失,也不知微微面对这等怪事是何反应?害怕?恐惧?或是她晓得自己与豚儿实为一人之事实了吗?
“嗯,豚儿便是那时候来的,”赵宸神情泛着淡淡的低落,凤眸微敛,“今日又是如此,他应当能回去了。”
苏禄钦闻言,不期然就热了眼眶,不好御前失仪,他背过身拭了拭溢出的泪花,“便是奴婢舍不得殿下,但此地到底非他归路,且再不用受东躲西藏之苦。”
“只殿下一去,奴婢忧心陛下龙体…”
“王壁的行踪查探到了吗?”赵宸突然问。
此前经薛碧微提醒,他便着人暗查那与赵容一同谋反逼宫的殿前都指挥使王壁,没成想除却得到一些似是而非的信息外,就再无其他线索。
加之瑾王府的那条密道,在赵宇察觉可能被人发现后,如今也形同虚设。赵宸原本打算从此两方面着手以便对付赵宇,然现实不尽人意,一时变得棘手起来。
“卿统领今日还未传书入京。”苏禄钦道,“就此前的密道而言,有多人多地反映见过形如王壁之人。”
“若王壁苟活于世,会否已知晓陛下在追查其踪迹,故而使了障眼法迷惑陛下耳目?”
闻言,赵宸沉吟片刻道:“命卿九撤大部回京,沿途自各地入京关口、近道筛查可疑之人。”
苏禄钦拱手应是。
不消片刻,只听他又道:“赵宇在京中的产业...”
此时又一道闪电应声而下,恰好落在正殿庭院间,那让骤雨打得零落的娇花没能躲过这道天劫,瞬时滋滋冒着火光燃烧起来。
“都给朕寻个由头查封了。”
眼下掌握不了赵宇不臣的切实证据,难道他就没了别的法子撒气不成?
待雨势稍减,赵宸便准备先行回京。
苏禄钦一面为他穿戴蓑衣等雨具,一面道:“这雨来的快,去的也急,陛下何须着急这一时半会儿?”
“微微对朕尚有不满,又突逢豚儿消失,她不明所以之下,还不知如何惶惑,朕放心不下。”
赵宸与他不多废话,再嘱咐几句紧要之事,便在亲卫的陪同下匆匆离开。
由帝陵一路向东,电闪雷鸣之势尽退,大雨也渐趋减缓。
赵宸策马飞奔至汴京西水门时,眼前正是雨后初霁,霞光漫射的景象。
闹市不得纵马,一行人只得打马慢行。
因这场雨来势突然,雷光闪电也异常凶猛,所过之处,还能见到许多百姓正爬高踩低的修缮自己房屋,打扫庭院。
先前被风吹倒的茶肆凉棚已重新归置完整,内里坐了两三个人吃茶,隐约还能听到他们在与老板议论,一年中见到的这两次怪象。
“小老头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愣般怪异的急雨,吞天灭地,咱们寻常百姓全无反抗之能。”
“自当今登基后,夏有洪涝,冬有雪害,而今才五月天呢,就莫名下起了这骇人的雷雨,今岁的收成,怕是不好咯!”
“洪涝雪害又非甚罕见事,怎的是圣上之过?且不说圣上出生之时红云不散,龙吟三日不绝,只谈他登基以来,吏治清明,百姓富足喜乐,就足以证明圣上是位明君。”
“圣上高居九重宫殿之上,离我等老百姓确实远了些,且这位陛下年少又甚少露面于人前,你怎知他的所作所为不是旁人辅佐,我却觉着瑾王是真正贤明之人,当然,论才华,昭王当属第一。”
“呵,井底之蛙。”
亲卫上前禀报道:“陛下,属下担心不明真相之人经有心人唆使后,使京城传言四起,会否暗中蹲守嫌疑之人?”
赵宸解下蓑衣、斗笠递给亲卫,略一颔首,“可。”
平远侯府正门的影壁年久失修,方才在暴雨中坍塌了,此时家仆匠人绕着那道残垣七嘴八舌,还有五大三粗的婆子在高声传达着主家的命令。
赵宸轻车熟路的绕到侯府偏门,翻身下马。
平日里侯府采买多从这道门进出,到夜间落锁前都是虚虚的搭着铁扣,府里守卫也松散至极,因而哪怕是在白日,赵宸明目张胆的跳墙而入也未有人发觉。
薛碧微的院子偏僻,他起先还时不时的隐匿身形,越到后,干脆大摇大摆,犹如在自家御花园闲庭信步一般。
疏影居的湘妃竹在春日里长高了一茬,丛丛叠叠的从院墙后冒出头来。枝头弯垂而下,在地上形成一道阴凉。竹叶经雨水洗刷后,碧绿喜人,反着洁净的光。
赵宸悄步靠近院门,侧耳细听内里的动静,未能听见孩童的稚言稚语,也无其他交谈之声。
仅有一老一少两名女子的敛息走动,做手里的活计时也注意着不弄出扰人都响动。
赵宸心中的猜测,似是得到了验证。他半抿着唇,退后绕至墙下,略一纵身,便跳进了院子。
薛碧微住来疏影居后,空闲时在院里种了不少喜爱的花草,平日里又静音料理,谁知让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毁了大半。
平嬷嬷和喻杏一人扫着地上的淤泥,一人在整理着花盆植物。
见赵宸从天而降,她俩人被受到不小的惊吓,待回过神来纷纷福身行礼。
“微微呢,”赵宸微一颔首,问道。
“在屋里。”
喻杏与平嬷嬷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最终她答道,“姑娘领着小公子午睡呢,先头还好好儿的,到奴婢去叫醒时,姑娘却不让奴婢靠近。”
“且门窗都管得严严实实的,这都一个多时辰了。奴婢实在担心姑娘是否出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