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赵宸半点不担心许氏能从自己现在这张肉嘟嘟的脸上辨出他的真实身份来。
许氏作威作福惯了,多少年没遭过冷眼了?尤其还是身高还不及自己腿长的黄口小儿!
她心底难堪却未发作出来,面上对薛碧微笑得更是和气,“微姐儿,你如今尚未及笄,又无故带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娃娃,让外人得知,恐对你的名声有碍。”
“你看这样可好?将他送到伯娘的院子里养着,你若是不放心,时常过来探望就是。”
薛碧微自然是注意到赵宸方才瞪许氏的那一眼,此时又见他目光沉静,并未流露出对大房的向往的意思。她心下一定,便道:“多谢伯娘厚爱。伯娘整日为侯府事务殚精竭虑,若还要耗费心神照看小团子,那便是侄女的不孝,侄女可担不得这遭千人唾骂的罪名啊。”
许氏也不是真心要做什么大善人,不过是想磋磨磋磨赵宸的顽劣脾性罢了,眼下薛碧微委婉拒绝,她也不恼,沉吟片刻又故作为难道:“微姐儿体贴伯娘,伯娘心里再熨帖不过。只是府里眼下的情形,你也知晓,上上下下都需得我操持,你伯父又是个不省心的…”
“微姐儿你不曾掌家,也就不知府里多了一个人,并非是多了一双筷子那般简单的事…”
还想着打我手里铺子的主意呢?薛碧微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按照书中剧情,原主回到侯府后为了尽快立足,其后在许氏、薛妙云等人的刻意拉拢下,没多作思量就选择依附大房。许氏诡计多端,易如反掌的就将她手里的铺子哄了去,留作大房的私用。
前几日许氏就话里话外的对薛碧微哭诉了一遭,今日尤不死心,定是想借着小团子的契机再来筹谋。
薛碧微稍作思量,很快想好了说辞,道:“伯娘的难处,侄女自能感同身受。”
“娘亲去后的那几年,家中日常都由侄女掌管。爹爹为官清廉,时常入不敷出,侄女也如伯娘一般绞尽脑汁维持生计,好在后来学了一身治家的本事才扭转了困局。伯娘若是不嫌弃侄女愚笨,我便斗胆去求了祖母,以为伯娘分忧。”
许氏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让不相干的人来分自己的权。薛碧微面上一派诚恳,也不知她是真不懂还是装懂的顾左右而言他,总之这话听得许氏一阵气闷。
她唯恐自己再逗留下去,真让这妮子去老太君跟前胡诌,而老太君万一动了偏帮的心思,那她岂不是得不偿失?
许氏两次都在薛碧微这儿被不痛不痒的挡回来,当即不再纠缠,只暗自决定回去后再想旁的法子。
离得疏影居远了,许氏跟前的心腹婆子低声道:“依老奴所见,这六姑娘是个心思深的,夫人可不要被她诓骗了才好。”
许氏轻哼,“跟她那狐媚子娘一般德性,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心比天高,也不瞧瞧她在府里无依无靠的,若不是我心善给了她容身之所,眼下指不定被拐到哪个穷山恶水去了!”
薛碧微的母亲秦氏出身不显,原是薛弘杰游学至江南时结识的扬州女子,家中清贫,但也算书香门第,是以秦氏不仅容貌绝人,更是满腹才情。
彼时二爷新婚,许氏还是不被认可的外室。平远候见了自家弟媳不由心生爱慕,虽藏的深,但也在酒后不慎泄露这份隐秘不伦的心思,正好让在旁服侍的许氏给听了去。
后来,薛弘杰为着避开大哥的觊觎带着秦氏外放为官且经年累月都不曾踏足汴京,可仍让许氏将这段往事记恨至今。
心腹婆子眼见许氏说话失了分寸,赶紧提醒道:“夫人慎言。老太君因着二爷病逝几度伤心过度,心里正/念着六姑娘的好呢,若是六姑娘去老太君跟前上了夫人的眼药,可就贪小失大了。”
“我何尝不知道这个理儿?”许氏帕子一甩恼道,否则她又会如何轻易放过薛碧微?
夜色渐深,池月东出至半空。月华清冷,覆满一地银霜。
吃饱喝足,室内又暖意融融。靠在榻上坐了片刻,薛碧微就一副困倦的模样,连连打了几个呵欠,让在一旁看书的赵宸频频侧目而视。
薛碧微撑了一个秀气的懒腰后,倾身凑近赵宸,“豚儿好厉害!还只是小豆丁呢,就开始看史记了!”她说着双手抱拳支着下巴憧憬道,“难不成我捡回来一个小神童!”
说来惭愧,因为带着现代人的记忆,即使父母二人才华横溢,她这个女儿却是半分优点都未能继承。在学堂里读书也是懒懒散散的不怎么上心,是以经史子集薛碧微不仅没看全,那些学过的也只是将里面的内容记了个囫囵。
赵宸暗哼,只觉薛六大惊小怪,他七岁时便可将儒家典籍倒背如流,若是让她晓得了指不定得多崇拜朕!
他想象着那样的情形,竟然还觉着挺受用?
很快他又注意到不对劲,薛六说话便说话,为何靠得如此近?不晓得男女授受不亲吗?
她浅浅的呼吸就在耳边,扰得人心痒,赵宸恼得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推开薛碧微的脸。
经过薛碧微的观察,她发现小团子偶尔行事说话跟学堂里的老学究没差,不禁心下感叹,神童早慧便是这般,性子一板一眼的,也就失了小孩子该有的童真。
她存心逗他,不仅将人抱住还亲昵的在赵宸脸上亲亲,“好啦,夜里看书伤眼睛,明日再看可好?”
“你今日淋了雨,需得好生沐浴。”她说着就扬声唤人,“喻杏,快带着豚儿梳洗就寝。”
赵宸扭着身子挣脱她的怀抱,一张脸蛋红扑扑的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见喻杏移步过来拉他,他也缩着小手不让人碰。
薛碧微无奈道:“姐姐帮你可好?”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是如何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提出要帮陌生男人洗澡的?!
这完全颠覆了赵宸的认知,他瞪着眼盯着薛碧微半晌,而后才硬邦邦的挤出两个字,“不必。”
“害羞了?”薛碧微笑道,说话间不送拒绝的双手从赵宸腋下穿过,稍稍一提就把人抱起来,“你如今还小,日常琐事自然需要旁人相助,可不要逞能哦。”
浴房的水是准备好了的。
平嬷嬷经验十足,不消薛碧微开口,便主动过来帮忙,三五两下就把小团子给剥干净放进浴桶里,任凭他如何扑腾都没法子。
自打赵宸记事以来再不让人近身伺候,这还是头一回让人眼睛都不眨的盯着光溜溜的自己,他羞耻感飙升,脸颊绯红似猪肝色,两只小手还紧紧捂住紧要的地方。
“小郎君莫要害羞,”平嬷嬷拿了玫瑰制成都香胰子就要往他身上抹,“淋雨后若是不彻底清洗,头发里可是要长虫子的。”
此时已然生无可恋,并觉得大势已去的赵宸认命的闷闷道:“我自己来。”
三头身小豆丁软软呼呼的又叫人省心,薛碧微在旁看着道:“嬷嬷,你就随了豚儿的意罢。”
平嬷嬷不置可否,“小郎君的教养真是顶顶儿好。”她依言把香胰子放到赵宸手里,又转而用皂角和梳篦给他沐发。
薛碧微不时搭把手,帮忙往桶里添点热水,一面跟平嬷嬷说着话,“嬷嬷,日后与侯府旁人相处可得谨慎着些,除却咱们院里的,万不可轻易信人。”
“老奴省得,”平嬷嬷手上动作不停,抬眸看一眼薛碧微,“原本老奴是不该在姑娘面前说三道四的,可侯府行事毫无气度,将姑娘撇在这犄角旮旯,竟也端着让人感恩戴德的姿态,何其可恶!”
“先时是我糊涂了,连累嬷嬷憋了一肚子气,”薛碧微缓声道,“只咱们本就是寄人篱下,少不得要受些委屈。”
“大夫人好歹也是世家大妇,愣的小家子气,嘴上说的再好又何用?任谁看了姑娘现今的处境,不得道一句怜惜?”平嬷嬷想来是这段时日在侯府积累了颇多怨气,先是为薛碧微而隐忍不发,这一经挑开竟滔滔不绝了。
赵宸虽是半点眼神都没有分给二人,可那尖尖竖起的小耳朵早泄露了他偷听的心思。
因着他很是奇怪此前并未听闻平远候府有甚六姑娘,眼下联系到薛碧微所说的“寄人篱下”,他忽而福至心灵。
第5章 . 五只团子 忧思
三月前,吏部上折子言明成都府路转运使薛弘杰突遭恶疾不幸离世。
薛弘杰为官清廉,在任期间又多有建树。其时,先帝早有将他升调回京的旨意,只都被其婉言谢绝。骤然收到讣告,赵宸惋惜能臣英年早逝之际,为显皇恩浩荡,还着人从他的私库中挑选出一尊玉佛作为抚恤金赐给薛弘杰的家眷。
如此看来,这薛六那独女吗?怎的她父亲作风光明磊落又有经纬之才,她却这般行为无状?哼,占尽朕的便宜!
赵宸将有猜测,下一刻就听平嬷嬷又道:“若是二爷在世,见姑娘遭如此对待,定然痛心不已。”
在母亲离世后,薛碧微与父亲相依为命近九载,情分深厚自是不必言说,可在外人面前她都未有失态之时,眼下也就是在自己人跟前才难免露出哀痛之意,“嬷嬷,爹爹…”
“平日里莫要时常念叨他老人家,若当真在天有灵,爹爹走得也不会安心。”